枯叶在青石大道上被风推动,窸窸窣窣。
场中鸦雀无声,众人目光尽皆凝聚在中央空地的少年身上。
李壬并指捏住软塌塌的黄符,在寒风中一抖,那符顿时就板铮起来,他一拱手,向张豹问道:
“你那金貔貅可是经常佩戴在身?”
张豹冷哼一声,点了点头。
“这便好办,我用此符便能循着气机感应,找到你的东西。”又顿了顿,“不过……”
“有话快说!”
张豹皱着眉,大手摸了一把油亮的光头。
“要找到你的东西,需要你指尖一滴鲜血。”
王麻子心头暗喜,李壬真是胆大包天,张豹一会儿若真给了他一滴指尖血,待他败露后,只怕要被张豹剁去一根手指。
“唉,一会地上怕不是又得多躺一个人了。”有人摇头叹道。
张豹看李壬煞有介事、镇定自若的样子,心中却信了七分。
他“嘿”了一声,自腰间掏出一把尖刀。
“慢来!”
李壬赶忙阻止,这血可不能随便放,障目符所需的鲜血离体不能超过两息时间,否则便会失效。
“又怎么!”张豹提着尖刀,话语里又添了几分凶威。
李壬几步走近他身。
“血一旦流出,立刻便要滴在这太上洞玄万妙真机占灵符上。”
张豹也没磨蹭,对着大拇指一刀扎下,刺了道浅浅的口子,立马便把血液滴上。
李壬松了口气,障目符最难的一步条件达成了。
“切勿打扰我施法!”
李壬运转木灵寒气,心里默念口诀。
表面上却是把符高举过头顶,闭上双眼,似乎感应着什么。
众人只见那黄符在李壬手中,哄一下自燃起来,待火光消失,手中连一丝黑灰也没剩下。
议论声哗然而起。
“诶!你看见了吗,那小子手里的符怎么燃起来了!”
“这……杂耍把戏罢了,这小子总神神叨叨的,会这两手也不奇怪。”王麻子笃定地说。
“嗯?”
张豹也是一惊,又冷哼一声,狼视四周,县民又都闭了嘴。
这时李壬睁开眼,出了口气道:
“好了,刚才符咒感应到,那失物……”说着往旁边一指,“就在这边!”
指着的却是邱小四!
张豹沉着脸道:
“你确定没错?老子连他裤子都扒下来了,根本没有藏东西的地方。”
“你且看着。”
李壬捋起衣袖,往怀中摸去。
张豹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睛一看,这少年手里却空空如也。
“你耍什么花样?”
李壬摇摇头没回答,便向着邱小四走去。
众人忽然议论纷纷。
张豹大喝一声:
“都给老子闭嘴!”
人群顿时又安静了。
李壬走至邱小四身旁,忽然转头厉声喝到:
“刘二,你腰包里藏着什么!”
站在邱小四身旁的刘二愕然张大嘴巴,不知李壬玩着哪出。一愣神,被李壬劈手扯下腰包,捏住包底,朝下一抖。
铜钱、碎银、杂物,甚至还有一本春宫图册,书页哗啦响着落在地上。
其中一声中沉闷响动格外引人注意。
李壬转头看向张豹,垂下手站着不动了。
刘二才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叫道:
“你干什么!我的东西!”
他瞪着眼睛推搡了李壬一把,扑身便想收拾自己的银钱杂物,刚蹲下,一股大力提着他后领将他扔到一旁。
张豹一双三角眼狠狠在李壬脸上刮过,又瞥了眼哇哇痛叫的刘二,俯身在地上捡起一个布包,打开。
一股酸馊之气扑鼻而来,布帕展开后还有秽迹,里面赫然躺着他的失物——金貔貅。
张豹目眦尽裂,狠狠把那帕子一扔,握着尖刀怒吼道:
“好你个刘二,污我宝贝,还想灭口,我要你死——!”
他身形暴起,饿虎扑食般扑向半坐着的刘二。“扑哧”一声,那把尖刀便整个没入刘二心口。
刘二眼睛蓦地瞪大了,张着嘴。
一股极冷的寒气在胸腔中扩散,又炙热无比,灼烧着有些麻木。
他手脚一阵乱颤,像是寻常人家里的鸡被杀时似的。
然而张豹稳稳握着那刀,又是一按,刘二歇斯底里的颤动戛然而止,喉咙里打了个长嗝。
“呃——”
血从口中涌出,双手垂下就软趴趴的不动了。
他到死都没想明白,明明是看着李壬拿着那布包过来的,张豹为什么会暴起杀了他。
一片寂静,大街上只剩几声鸦啼在呱噪着。
王麻子瞪大了双眼,双腿颤栗。
“这小子……这……”
众人心中升起寒意,不光因为眼前的凶杀,他们刚才分明看见那个布包,可是李壬拿着过去的!
可此时无人敢多嘴,地上两具不动的身体血淋淋昭示着什么。
张豹将刘二尸体一推,任由那尖刀插着,也不拔出,冷声说:
“你是个人物!既然帮我找出了东西,我便只杀了这小贼的同伙,其余就不再追究。”他冷哼一声,“哼,好自为之吧!”
说罢,人们赶紧让开条道,让这当街行凶的凶人扬长而去。
李壬心中寒冷,本只是想让刘二得个教训,却哪想张豹杀起人来竟毫不犹豫。
恍然间,那面铜镜又浮现心中,镜面上少年面带笑意。
“我只是想让他受个教训,张豹竟杀了他……”
“这人本就该死?这鸡肋一般的障目符,竟也能决定他人的生死!”镜中李壬神情兴奋。
“我害了一人的性命,他是无辜者……”
“哈哈,那些蝼蚁之性命又有何干。”
“不是这样!”
李壬在心底大叫。
“壬……小哥,你没事吧?”
一个声音将李壬的心神拉扯回来。
李壬背后都是冷汗,偏头看去,出声的人却还是王麻子,只是此时语气竟是小心恭敬,连称呼都改了。
王麻子是村里有名的大嘴巴,却与村民相处不错,原因在于他始终铭记了四个字——能屈能伸。
当然,说是欺软怕硬也没错。
此时的李壬,在他眼中就是硬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就屈服了。
李壬冷声道:
“还问什么问,赶紧帮我把小四抬到医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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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春堂,县里两间医馆,这是最近的一间。
医馆里一个穿马褂的山羊胡老者微微摇着头:
“这,肋骨都断了几根,他底子太差,怕是没什么好救喽。”
病房里,一张木板床上,躺着邱小四灰尘仆仆的身子,一块青一块紫的,脸部满是血痕,让人心生不忍。
送他来的几人,见此惨状,都微微叹息。
李壬不甘心地追问几句,那老者只是摇头。
“为他准备后事吧。”
老者叹息一声,起身走了,医者数十年,早已看惯了生死,却看不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