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六十五章 凭什么你觉得我需要保护六千

（一）

羲和足尖借力在空中轻点，三两下便飞奔至塔尖。睍莼璩伤塔尖很细，具体不知道能够承受多少人的重量，她半眯着眼睛看着镶嵌在上面的一颗幽紫色魄元，广袖一拂便将魄元拢进了袖子里，转身垂眼看着迅速爬上来的密密麻麻的干尸，嘴角的笑意泛冷，恰逢青华正极力往这边杀过来，眼看着干尸已然爬到了羲和脚下，羲和一脚毫不客气地踩在了它们的爪子上，一排一排碾过去，竟将手骨碾地啪啪作响。干尸失去了支撑，纷纷往下掉，掉到下面能压坏好一群同伴，力道之大竟还能将地面压出凹陷来。

小青竹跟在青华身边，眼睛一直不离塔尖之上的羲和。他总有一种感觉，是羲和赐予了他力量，给了他一次脱胎换骨。随着他努力对付敌人之际，周身居然渐渐镀上一层淡青色的光芒，是那股在身体里乱窜的力量，让他青色茸茸的头发渐渐变长，身形渐渐变高，手脚渐渐变得有力，眉目渐渐变得如星俊朗。仿佛，全身每一个角落，都被打通，游刃自如。

“姑姑！”小青竹用力大声地呼喊着，连嗓音都变了。青华视线没在小青竹身上停留，闻声侧头看去不禁一愣。

羲和发丝飘舞，一缕飘飞着沾上唇角，看着下面渺小的小青竹，轻启朱唇浅声道：“来，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厉害。轹”

话语一出，仿佛小青竹能够听得见一般，仰天嚎叫一声，随之整个人都在颤抖，似身体里的四肢百骸每一根骨头都在被拆卸重组。使得他难过得蜷缩成了一团，慢慢地蹲了下去。

在这危难之际，青华已然顾及不到他，一心想着去救塔尖上的羲和，玥泠朝四面八方挥下，脚下的土地一寸一寸的裂缝伸展开来，将他与小青竹与周围的干尸孤立开来。站脚的地方，已经如一座孤岛，再往前一分便是玥泠斩出来的深渊。

青华与蜷缩着的小青竹凝重道：“生死一念间，全凭你自己。最好能够撑到我回来，我去救你茹亦姑姑。翕”

小青竹忍着痛咬牙道：“师父师父快去罢”

青华担忧的看了小青竹一眼，却也再不留恋，飞身便双脚离地，借着干尸的无数头颅，踩着飞了过去。身后小青竹在痛苦地大叫，他也愣是没有回头看一眼，他的眼里，就只有塔尖上面那抹高挑绛紫色的身影。

爬上来的干尸越来越多，整个城堡的塔尖几乎摇摇欲坠。羲和面色镇定，泰然自若，伸手往腰间一扯，便扯下青华送与她的那枚十二孔竹哨，放在唇边幽幽吹奏了起来。竹哨的声音响起，穿透长空抵达地面，声音很平和，平和得很快便淹没在干尸堆的咆哮声里。

（二）

但小青竹却能够听得见，仿佛那竹哨的声音会使他的疼痛减消，会让他找回自己找回理智，会让他重新再充满了力量。他就好像站在一座孤岛上面，四面八方的干尸正想办法渡过深渊将他撕碎吞噬。小青竹撑着膝盖，重新站了起来。

倏而，哨音开始变得高低起伏阴晴不定，脚下已有干尸抓住了羲和的脚踝，羲和反脚一踩，哨音随着她的气息立马又变得阴鸷起来，十分地尖锐刺耳。魔音缠绕，刺激得这些干尸无法稳住身体，竟纷纷自塔尖上掉了下去，簌簌如被筛落的沙砾。

一波一波的干尸接踵而来，塔尖很快便开始椅，挨近地面的部分竟被干尸徒手刨坏，它们就是想将这座高耸的城堡之塔给刨下来，将上面的人给消灭掉。

十指绕转飞速地调节着竹哨的音符，音流以她为中心朝四周散开，在远方激起一圈一圈如涟漪的沙浪。看到小青竹重新站了起来，青华正在半空中朝自己奔来，羲和眉眼弯弯，十指抚哨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下一瞬间，那枚竹哨竟应声出现了裂痕。最后一只尾音儿消散在了空气里，安宁了片刻，继而脚下的高塔，也如竹哨那般裂开了缝，如破竹一般分别往两边坍塌了去！

小青竹百般压抑地呼啸了一声，许许多多的竹枪自他背后生长出来，干尸以自己的身体搭了一条横过深渊的肉桥，向小青竹围拢。他咬牙一使力，那些竹枪纷纷脱离了他的身体，夺空射了出去！

这一射，密密麻麻的青色竹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恍若一场青时雨。这场青时雨，自然是十分漂亮十分气势磅礴，落地之处无一不扎死一堆的干尸。

而羲和脚下，当高塔节节溃塌之时，她的身体亦如一只欲展翅的紫莺，只是还没来得及展翅，身后随之便堵上一堵坚不可摧永远可以遮风避雨的盾，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为她挡下一切的危险。青华喘息着，玥泠剑上，滴着一滴一滴色泽不一的肮脏的血，他用尽力气跑到羲和的身边，将羲和抱住往一边带，在空中转了几周，缓缓落地。

青华生了怒，一手紧紧搂着羲和的腰，恨不能将她掐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唇贴紧了羲和的鬓角，深呼吸着狠狠吻了下去，蹙紧了眉头气急败坏道：“为什么每一次你总是要让自己独身犯险，茹亦你太冲动了！”他们前一刻飞离了那高塔，后一刻高塔便完完全全地坍塌了下去，将下面的干尸尽数掩埋。青华说，“你看见了吗，你看见那究竟有多危险了吗？我不要你去为我取东西闯进危险的境地，那些事情我自己会做你知道吗，我只要你，安稳地待在我身边，我不想，每一次都慢一步，茹亦。”

每一次都慢一步，那样撕心裂肺的结果，青华承受不来。

（三）

羲和没有回答，一句话都不说。一直等到青华带着她在满是干尸的地面上落了脚，靠拢了小青竹。青华与小青竹都在奋力杀出一条路去。唯有羲和一人，安静地拿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十二孔竹哨上面的裂痕，忽而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意蔓延在唇间却没有漫进双眼里，她道：“寤桦，你凭什么觉得我需要你的保护？一直以来，你总是保护着我，不管什么时候什么诚，但你有没有想过，我真的需要你的保护吗？”

青华玥泠剑抛手而出，径直插进了那座巍峨的城堡，他双手结印施了仙法，隔空控制着玥泠剑，而小青竹会意过来立马为青华做掩护，他们俱是眼睁睁看着一柄细长小巧的玥泠剑，居然能支撑起整座城堡来，并将城堡贴着地面割开，随着青华手上猛一用力，城堡碎裂开来，铺天盖地的泥土如倾盆大水一样瓢泼了下来，将整个露天外殿几乎掩埋了一半！青华在呼啸惨烈声中，拉紧了羲和的手大力地扯进自己的怀里，大声道：“我没有想过你问的那个问题，你需不需要是一回事，我愿不愿意又是一回事。我不知道你需不需要，可能你不需要，但是上天入地也就只有你茹亦一人，能够让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穷尽所有之力，来保护。也只有你茹亦一人，是我凤寤桦最在乎最紧张的人。你说，我为什么不保护你，我为什么要容忍你以身犯险？”

羲和愣在了原地。

怎奈玥泠剑出手，在回到青华的手上之前会让敌人有机可趁，面对没有被掩埋的堆过来的干尸，青华顺手在小青竹那里取了一根长长的竹枪，为羲和击退了一面又一面的干尸，竹枪很快就被那些锋利的爪子给抓成一截一截的。小青竹累得够呛，还是担忧地问：“茹亦姑姑你没事罢？”

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青华抱紧着旋转了几周以身体为城墙，将无数攻击都阻挡在了城墙外面。玥泠剑退回，白袍却染上了血。

几滴温热的血，撒在了污浊的空气，血珠在空气里穿梭，从羲和的面颊侧过，羲和浑身陡然一凉，惊诧地抬起眼帘看着面前的青华。耳边听着小青竹焦急地唤了一声：“师父——！”

青华半垂着头，面色淡然，眸中无一丝一毫的起伏。墨紫色的发丝，自肩后，滑落至衣襟上了一些，带着嫣红的颜色，在衣襟上落下同样嫣红的痕迹。他身后，是干尸的千军万马，不断自边缘的暗处爬出来，不断自黄沙泥土里爬出来。

青华，是一座城墙。将羲和包围了起来，保护了起来。

（四）

羲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反应的，眼睛里，唯一看得见的也便是青华那衣襟上的红色。脑海里有一根弦，渐渐绷紧，绷得不能再紧的时候，砰然一声，就断了。眼睫颤颤，羲和颤颤地伸出手臂去将青华抱住，双手扶住青华的后背，一片温热的濡湿，还有干尸的爪子伸过来胡乱地狂抓，将羲和手背上的皮肤抓破，鲜血淋漓。

那些干尸居然也学聪明了，弯身捡来一地的尖锐的碎竹屑，用力就往青华的后背上扎。小青竹的行为，似乎因为羲和渐渐害怕又愤怒起来的情绪而受到影响，身体又开始难过痛苦了起来，茂盛的竹枝，盛开在这一整片漫漫黄沙的沙漠深处里，竹枝断裂，变成尖长的竹枪，再一次无情地扫射着大地上的数不尽的尸堆！

“对不起寤桦这次算我错了行不行？我错了行不行”羲和眼眶发红，瞳孔里燃烧着幽紫的火焰，抱着青华的手上的动作却够快，只是毫无缚鸡之力的那只手，竟然在青华的背后生生将那些欲袭击青华的干尸的爪子一把全部捏进手里，眉间一凛，全部将它们捏成了渣碎。

羲和顺手就拿过青华手中的玥泠剑，闪身挡在了青华的背后，猛力一挥将一拨干尸拦腰斩断。玥泠剑是一柄很有灵气的上古神剑，一直跟随在青华的身边，眼下羲和运用起它，它也能够全力配合着，爆发出慑人的威力。

青华感到后背有些火辣辣的疼，听羲和那样说他总算一点一点地找回了知觉。听着羲和继续说：“我错了，我以为我自己足够厉害，足够保护我自己，可以不用你做什么都当我是顾虑做什么都要首先考虑着保护我。你要保护那你就保护好了，我不独自犯险了不让你担心了，就让你来保护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这样好不好？从下次开始，我说话算话的。”

白衣广袖，在污浊之地里，绝世而独立。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莲香，始终萦绕着羲和不曾散去。袖摆自眼角扫过，一只素白温润的手握上羲和拿剑的手，在身后清清浅浅道：“我都听到了，你说话要算数，那接下来的一切就都交给我好么？”

羲和一愣，松了手，在那一刻整个人都安定了下来安心了下来，红着眼眶浅笑着应道：“好。但我可以做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么？”

“我保护着你，可以。”

青华便挡在羲和前面，小青竹立于羲和后面，一人顾两方，将羲和保护了起来。羲和抽出长长的竹竿，入眼三十六方，扬臂扔了过去，竹竿稳稳当当地插于地面上。继而又是以竹竿擦过地面，激起不小的沙尘，相互拼凑连接了起来。

（五）

青华与羲和还有小青竹的四周，很快就形成了一个阵型，还不断有竹竿自羲和的手中飞脱而出。青华看了一眼那图形，道：“你很精通奇门遁甲。”

羲和笑了一声：“我说了我是天师，怎么你还是不信？”

当最后一根竹竿飞了出去，无数青竹之间，枝干相接，将干尸都阻挡在了外面，竟在他们的脚下形成了一个精密的八卦阵。羲和抬手便开始结印，广袖迎风，白皙的手指尖飘散着幽幽的紫芒，趁着额间的额印亦跟着幽然了起来，有一股力量由地而生，在八卦阵的竹竿与竹竿之间流走，边道：“一会儿，我们只有一口气杀出去，朝出口那边。”

干尸约摸也是猜想到了这三人想要全身而退，眼看着整个八卦阵要活起来了，他们纷纷围了上来，顾不得会被灼伤，伸手就去抓那些竹竿，皮肉被竹竿上的力量烫地嗞嗞作响，它们却还是要坚持拆卸了羲和的八卦阵！

八卦阵，从边缘开始，竟一点一点被毁坏了去。羲和手里还剩有竹竿，脱手便砸向那些干尸，再重新替补上被毁掉的竹竿。

眼看着八卦阵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光芒，立马又晦暗了下去。小青竹急得很了，伸长了竹枝去敲打那些干尸，边问：“师父，姑姑，我们该怎么办呢？”

羲和未答，凝神眼睁睁看着八卦阵的最后一丝光芒也消散。但是那丝光芒，并不是希望的逝去，而是希望地点燃，因为散在空气中的斑驳光点正飞向一个方向。羲和连忙手指着那同一个方向，道：“往那边杀！”

那边，是一堵死墙。不光是那边，每一个方向，都是被一堵封闭的墙堵住了去路。这是一座封闭的城堡，必然有阵法作为掩护。

当即青华与小青竹就开始往羲和所说的那个方向转移。等到好不容易挨到了城墙边上，羲和不由分说一把拎起小青竹就冲墙上摔去，也不怕万一摔错了方向径直就将小青竹摔成了一堆破竹子。所幸这一摔出去，小青竹并没有被摔烂，而是直接被摔没了影儿。继而不等羲和反应过来，青华捏住羲和的手腕，亦是将羲和往墙外甩，一下就甩了出去，紧接着他自己也跟着跳了出来。整个墙，里面似乎有成千上万的干尸的冲撞，椅了几下，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们又回到了原先进来之前的巨石阵里。巨大的石头杂乱无章地落在沙地里，此时沙漠里天气正晴好，将巨石晒得滚烫。

小青竹滚落在沙地里，累得精疲力竭，也顾不得沙地有多烫，躺着就不愿起来了。羲和与青华则比较爱惜自己，没有像小青竹那样一躺就不起来，而是靠坐在巨石脚下，勉强寻得个阴凉的歇处。青华背靠着巨石，些微仰着下巴，阖上眼喘息着，呼吸久久不能平静。一睁眼一闭眼之间，衣襟上殷红的血色，将他的面色衬得愈加白皙，神情里带着一些涂靡凄绝的意味。

（六）

羲和无言，只伸手去，替他拂落一身的沙子。手，轻轻捉住那原本应当是雪白的衣襟，眼底里浸着一抹浓重的哀痛，在烈日之下仍旧冰凉的手指，轻抚上坚毅白皙的下巴，指尖摩挲着那淡润的唇角。

青华忽而握住了羲和那触碰着自己的唇角的手，用力地深深地吻了一下，瞠开眼来，难掩疲惫却笑意盎然：“累么，让你跟着我，这一路受了许多苦。”

羲和没有笑，认真地问：“若要是怕我受苦，你会半途放弃我不再让我跟着你了吗？”

青华挑挑眉，笑意不减道：“无法，那也只能委屈你了，我会尽我最大努力让你少受一些苦。还有最后一个地方，等找齐了我要找的东西了以后，就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不会让你吃苦不会让你累，不会让你有危险不会让你吃亏，我一生一世都会护着你。

羲和很安静，安静地自怀里取出那枚她在塔尖上拿到的幽紫色的魄元，与他们在凉山地底下所拿到的那一枚相差无几。即便是在如斯明亮的日光之下，那幽紫的光芒也能映照在两人的面皮上。羲和将魄元递了过去，道：“好像，在你觉得，这东西是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这是你险些用性命交换来的东西。”

青华将那枚魄元接过，如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道：“茹亦，谢谢你。”

羲和并没有因为青华的感谢而流露出丝毫的开心，兀自轻声道：“听你说，是要找齐三颗这样的玩意儿。而这玩意儿能让你带我回家，其实它只是一颗特殊一点的珠子，我没有发现它有多么重要。下一个地方，谁知道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谁知道我们进去了还会不会像这两次这般能够有运气出得来。”

青华察觉到羲和有些不对，看着羲和，低低问：“你想说什么？”

羲和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它们，为什么一定要回家呢？”她抬起眼帘，定定地看着青华，堆积了许多情绪之后纷纷扰扰反倒变得没有什么情绪，“大好河山，日出日落，在这里也可以看，你也可以陪我走过许多我不曾去过的地方，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回家呢？现在，我不想回家了，我不想，明明说好了，到时候却只有我一人回家。”

青华微微怔了怔。沙漠深处，难得有一丝风，迎面吹拂过来，带着缱绻的沙尘。青华安静地将羲和揽进怀里，半晌才轻声笑道：“说什么傻话，你真傻。我们有那么多的过去，不回去那些过去就变成了空白，你连回忆都不会有。那样你就记不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遇见我，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是，我是傻，我见不得你出现丁点的差错”，羲和依恋地枕着青华的臂弯，道，“我一直在意，我们的身份有别，我们走不到最后。但是，和你之于我的重要性相比起来，那些在意统统都不是在意了。我不想你冒险，就像是赌博一样，输的筹码会很巨大很惨重。”

ps：接下来直奔主题不拖拉了，胖云也想完结了~~这章胖云写得很激动。。。不知道同学们怎么想，我发觉现在就只有胖云还在坚持而已了。。。t－t本想让羲和来充轰烈烈的大爆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