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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有些不情愿,却也不得不走过去。5
眼见着青华素手捻过一张雪白的宣纸,骨结分明的五指压在宣纸上平铺好,拿小砚石将四角席住。白袖一滑,青华手中便拿着一块丹墨石,往砚中注入清水之后,磨好了墨。
随后青华执笔,蘸饱了墨,在宣纸上下笔如神。水,池塘,叶。最后画了一支莲,莲心雪白,莲瓣却透红。
最后那支莲便在羲和的眼皮子底下缓缓绽开,云烬隔着长桌都能看见,而后又神奇地“哇”了一声棼。
羲和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可印在脑海里的只有方才看见的白纱上盛开的梅。梅的颜色,看得出来屡屡添红,红地太过诡异。羲和问:“为何帝君不再画一幅那样的梅呢?”
青华顿了顿,道:“那不是我画的,我画不出那么有灵气的东西。”
头一次,羲和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青华竟承认了自己有所不能,而且还是对着一幅古旧的画。羲和不知道她究竟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圭。
既然有灵气,那为何当年他不准羲和再画呢?
当年年少无知,羲和不明白青华的用意,一味地因青华的话而感到伤心难过,最后还是依青华的话不再画窗纱上的梅,索性停笔再也不画画。现如今总算比当年见多识广了一丢丢,再一次看见这幅曾经亲手所画的画,羲和蓦然有些领悟,为什么青华不准她再画。
因为那幅雪地里绽开的梅,委实太特殊。那是以羲和的精血而成,沾染了上古神祗的非凡灵气。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羲和想着青华拿丹墨再度描梅花时的场景,才感到无上担忧。
原本,一幅隔了数万年古旧的画,纵然是再有灵气,随着岁月的流逝,灵气也就渐散,直至最后变成一幅普普通通的画。可是,青华却拿丹墨屡屡添红,还是素墨亲手所养的丹墨,不仅锁住了灵气,还多了其他不该有的杂糅的气息,所以才显得那么诡秘妖艳。
羲和看着如血一般的丹墨,轻轻却别有深意道:“这丹墨色泽十分好,帝君还是小心收着。不必给丞洺乱画浪费了,孝子见多了这种颜色,怎么都不太好。”
云烬闻言缩了缩肩膀:“现在看多了我是觉得有些可怖,看见它心里就有些慌慌的,很没有底的感觉。”
青华亦是别有深意地看了羲和一眼,道:“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不过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忽略了丞洺的承受限度。”最终青华将所有的丹墨都收了起来,也不再用丹墨教云烬习画。
下午,云烬放学时,羲和牵着云烬向青华道别,而后欲离开妙严宫。只是走在门口处,羲和犹豫了又犹豫,鼓起勇气回头看着青华,道:“你能不能,将那幅白纱梅送给我?”
羲和从未要求青华送她什么东西,这是第一次。可青华沉吟了下,还是拒绝了:“我可以画其他的给你。”
“那对你很重要么?”
青华想了想,道:“并非很重要,只是收藏了许久,有了习惯。”
(二)
回去以后,羲和始终有些心事闷着。云烬以为羲和是因为青华拒绝了送她画而感到不开心,故而安慰她道:“姑姑你心放宽一些,其实我觉得那没什么好。大不了你也在窗纱上画一些梅花就好了啊,不过不要那么艳。我感觉,那梅花对师父还是有些重要的,连小师姐收拾书桌的时候师父都不让她动。”
于是傍晚,羲和一言不发地牵着云烬去和东极的弟子们一起用晚饭,并吩咐云烬乖乖吃完饭之后回去园子里,若是羲和迟迟不回来他就自个先洗洗睡,而后连饭都没吃就要走。
云烬拉着羲和的衣角,不舍地问:“姑姑你要去哪儿呀?”
羲和道:“我要去办点正事,你夜宵想吃什么,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
云烬当即换上笑颜,数着手指头道:“烤鱼啊,螃蟹啊”
羲和打断他:“只能选一样。”
云烬努嘴想了想,道:“那、那还是烤鱼罢,但是上面要加一些蟹肉沫。”
羲和抽了抽嘴角,云烬催促着她快去办正事。夹答列伤羲和便也不耽搁,留下云烬扒着碗,自己先走了。
问过东极的弟子,羲和一路小径通幽,去到了一处幽寂的山谷。沿途草木繁茂,很像是一处世外之地。在山谷深处,有一所简单的园子,羲和便不急不缓地走在通往园子里的青石小道上,青石路两边,栽种着种类繁多的艳丽花草,却不是用泥土栽种,用的是墨石。
有青墨,也有黑墨。这些墨借着草木为媒吸取天地精华,极富有灵息。
绛紫色的裙角偶尔自花草上轻轻扫过,惊起花草一番轻微的颤动。
站在园子门口时,素墨一袭黑衣身形颀长,像松泥土一般正在给盆盏里的墨石也松一松。抬起头来看见门口站着的羲和,露出温和细腻的笑来,道:“丞洺姑姑怎么来了。”
羲和道:“来看看大师兄如何养墨,有些好奇。”
素墨迎着夕阳的余晖,对着羲和笑道:“那丞洺姑姑还不快快请进。”
遂羲和踏入了园子,将园子里的墨都细细看了一遍,唯独没有发现丹墨,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问道:“大师兄这里没有丹墨吗?”
素墨低着眉,手里松动墨石的动作未停,神色自若,一会儿才道:“这个时候没有了。”
羲和眯了眯眼,看着半掩的屋门,道:“那什么时候才有。”
素墨道:“一千年一次。”
羲和将目光移了回来,若无其事道:“大师兄别怪我多事,虽是不知为何帝君准许你养丹墨,我这个外行人也不懂,却晓得丹墨很危险。一千年养一次倒无所谓,若要是一养就养了上万年亦或是十万年,以大师兄的精血为食,若出人形了,必然是极其有威胁性的。上次大师兄送去给帝君的丹墨石,从那颜色看起来,大师兄的仙灵是否有些不稳。”
素墨震惊地看着羲和,良久郑重道:“素墨可否斗胆问一句,姑姑究竟是何方神圣?”羲和笑了笑,无谓道:“倒不是个什么神圣,只是早年,憧憬过东极,故而对东极比其他地方要熟悉一些。活得太久了,总得无事找事做。”
(三)
素墨手指去拨弄一盏青墨,青墨上面生长了一株单薄的小木枝,摇曳着三两片脆弱的嫩绿小叶,垂下睫羽,弯着嘴角漾出一抹单调得发苦的笑,道:“正如姑姑所说,活得太久了,总得无事找事做。帝君每一千年,会用一次丹墨。”
羲和心尖发痛,轻佻佻地问:“是为了给一幅画添颜色?”
素墨点头:“用了丹墨,颜色褪得格外慢一些。”
羲和张了张口,问:“为什么呢,他很喜欢吗?”
素墨道:“帝君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喜欢,我又从何得知。早年间,兴许是一时兴起,给褪掉颜色的画再添颜色,渐渐养成了习惯罢。”
最终羲和什么都没说,在园子里陪着素墨站了一阵,直到天色暗了下来。羲和负着手,绛紫色衣裙随着晚风微微浮动。她侧首清然地看着素墨,尊华气度尽显,额上冷丽妖娆的紫色额遇隐忽现,道:“大师兄,莫要枉费帝君亲手将你自战乱魔窟中带出抚养长大。你要对得住他,否则莫怪我对不住你。”
素墨瞠着双目,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你是”待回味过来时,羲和的背影早已经走远。
东极安宁了十几万年,青华安宁了十几万年。羲和想,若是不出差错的话,青华可以千千万万年都安宁着。
青华与羲和的父亲一样,是同一批诞生在四海八荒开天辟地以来的神族。还记得羲和的父亲羽化之时,他身为上古神祗的领袖,那是他的责任、他义不容辞。东极,也曾是仙魔大战最残酷的战场,而东极的妙严宫之下,堆镇了不知多少魔族的尸骸。因而不能出现任何纰漏,否则那样的责任就会同样降临在青华的身上。
青华,曾是羲和从小的梦。倘若连他都羽化了,羲和岂不是从此连梦都没有了。
羲和记得,当初青华执意捡回素墨时,她的父亲也曾阻止过。因为素墨仙不仙魔不魔。如今素墨能有如此成就入仙道,必定是受尽了千辛万苦和磨难。只是千万莫要在到头来,功亏一篑。
(四)
“素墨,将才来的人可是荒海的龙族君上?”就在素墨还在园子里发怔的时候,房间里冷不防发出一句十分柔婉悦耳的声音,唤回了素墨的神思。
素墨进屋,屋里弥漫着一股清幽的紫檀香的味道,却丝毫没有点燃香的痕迹。一方紫檀木上,还安放着一只琉璃盏,琉璃盏内躺着的竟一块不大的丹墨石!丹墨石周身散发着诡异的红芒,似能迷失人的心智一般,素墨看向它时,神情极致温柔。
也正正是丹墨石在与素墨说话。
素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丹墨石,丹墨石贪婪地割破了他的手指,一滴血沁入丹墨石内。素墨淡淡笑道:“你足不出户,倒还见多识广,怎么知道那就是荒海的龙族君上呢?”
“我见过啊”,丹墨石道,“曾经我见过龙君,额上也有那样的忧,不会错的,方才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龙气,除了龙族以外没哪个会有。况且,我还知道,她曾经来过东极。”
素墨手指戳了戳它,道:“那小晔你说说,她何时来过东极?”
丹墨石道:“她就是你的师妹啊。”
素墨浑身一震,听闻它继续道:“她就是你的茹亦师妹啊,当年掉落神仙崖的茹亦!”
素墨嘴角溢出一声不可置信的轻笑,道:“你将将,说什么?”
丹墨石又娇声认真地道了一遍:“将才来的那个女子,是龙族的君上,也是当年在东极落崖的你的茹亦师妹!模样虽然变了许多,可当年她落崖时,我在这里都能感觉得到强烈的被挣脱束缚的龙气,同时荒海的龙族长老出动,神仙崖下面你们感应不到,我却是可以感应到的。是你的灼姩师妹害茹亦师妹掉下去的,这个我早就告诉你了的。”
素墨凝起了眉:“小晔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丹墨石沮丧地叹了一句:“我也想不明白,怎么她就又回来了。素墨你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你师父,不然的话青华帝君就用不上丹墨去祭奠你茹亦师妹的画了,他也不会再让你养丹墨石的。你偷偷养着我,很容易被发现的素墨素墨,你听见了吗?”
素墨回过神来,对着琉璃盏内的丹墨石浅浅一笑,连红芒都有些黯然失色。他道:“听见了,冥晔,我怎么都不会离弃你的。”
红芒蓦地又绯艳起来,丹墨石道:“素墨,等我变成人了,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素墨笑得很轻柔,道:“那是什么时候,还要我等多少万年呢?”
“快了快了,很快我就能够变成人了,能够摸得到你碰得到你。”
夜幕里,一夜的缱绻私语。素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爱上自己亲手养出来的最美丽最妖娆的丹墨石。
(五)
出了山谷之后,羲和坐在某个山头上,口中闲着草茎,苦闷地吹着风。她得想办法将青华手里的那幅白纱梅画弄回来,不然心里头就始终不踏实。但究竟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能在青华心甘情愿或者是不反对再或者是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画弄到手,一时羲和还真没有头绪。她脑海中除了浮现出一个大大的字——偷——以外,其余的都是苍白无力的。
莫不是真要她堂堂龙族女君上潜到青华的妙严宫里,偷东西罢?!最终羲和思来想去,衡量考虑了这一行为有可能带来的种种弊端,在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之下还是决定冒一冒这个险。正好眼下夜黑风高,很适合做这样的事情。
如此想着,羲和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尘,乘着夜色偷偷摸摸地赶往了妙严宫。只要莫让青华抓到,结果就不算太坏。到了妙严宫,华灯初上。冷冷清清一个人影都没有。这偌大的宫内,这么多年却只住着青华一人,羲和不知道他入夜是在哪里歇息,但肯定不会是在白日教导云烬的那个殿里。
猫着腰,踏着小心翼翼的步子走了一段回廊后,没有遇见青华,羲和便以偏概全地开始觉得其实在这个时候能遇见他的几率很熊小。遂再穿过一条曲径,羲和走过了萤火点点的婆罗树林,胆子大了些,腰挺直了步子亦很沉稳,轻车熟路地走去了白日里青华所在的那个殿。
殿门口挂着两盏莹白的灯,里边却漆黑一片。羲和四处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常,安静得很;她便挑着眉头伸出食指戳了戳殿门,门随着她手指的力道滑开了一条缝,随后她淡定地滑进那条门缝里,轻巧地入了殿。
入殿之后,羲和摸索着去到长桌那里,欲找出画匣子里面的白纱梅画,其间没看清脚下险些被一张矮椅给绊倒。幸亏羲和反应快及时扶住了矮椅才使得矮椅没有倒下以至于发出醒耳的响声。
妙严宫很静,这矮椅倒一下,兴许就惊动了青华。
羲和伸手往画匣子里掏,只掏了三两下就似能够感应到一般,一手精准无误地抓住了那幅白纱梅画,两指轻轻一扯解开了卷画的带子,顿时一幅红梅绽开在白纱雪地上的光景完完本本地呈现在羲和的眼前。那红梅,竟还发烫并散发着些微的红芒。
羲和眉头一蹙,顺手拎起长桌上白日用来调丹墨剩下的清水往画卷上一泼,热度渐渐消去,红芒才渐散。
羲和冷幽幽道:“我没准你出来,你胡乱跑出来试试看。青华纵你,但我不会。每一千年吸取一次丹墨石的灵力,还不如花时间老老实实地修行,兴许还能化出一人半形。”
画上的清水被画中梅吸干,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直到红芒消失得无影无踪,与一般的梅画无异。
(六)
羲和这才将画有条不紊地卷起,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好带回去,回去以后再往那画上捏一个封印决,让那上面的灵气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散了,如此才是一个理想的状态。若是它自己疲于修行,也就是一幅普通的画,只是平白可惜了它在青华帝君身边呆了几万年所沾染的这几万年的祥瑞仙气。
但倘若它有些上进心,在封印决里勤奋修习,他日在东极这处仙界圣地自当另有一番造化。
只可惜,这一切理智又合理的设想,羲和都还没来得及实现,就夭折了。正当羲和收好了画欲退出去,并忍不住吹声口哨庆贺成功来得太早太容易时,忽然外面就响起了错落闲散的脚步声,并伴随着火光一闪一闪的正朝这漆黑的大殿靠近。
顿时羲和的头皮都麻了,委实是想不到除了她自己以外还有哪个变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当然,这里是青华的地方,还有青华这样一个变态。
羲和看着那滑开的殿门门缝,听着一道毫无起伏的声音淡淡道“门怎么没关好”,真真是失策。一时对自己进门忘记关门而感到悔恨万分。
随着门吱呀一声响,青华推门而入。几乎是那一刹那,羲和脑中忽得一灵光,将画扔进画匣子里,随后弯身一变竟变成了一张矮椅,直挺挺地立在地面上。正逢青华手捧着一盏柔黄的烛火,白色衣袍安然垂地,烛光映衬得他的脸忽明忽暗,神情始终如一的清淡。
青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羲和祈祷着他能关上门就回去时,偏生他不如羲和的意,端着烛火就走了进来,走得十分从容。每走一步,羲和的心窝子就抖一下。
终于,青华在羲和变作的这张矮椅面前站定,垂着狭长的眼面无表情地睥睨她。羲和不禁有些怀疑青华是不是发现了自己,青华却白袖一扫抬手取出了画匣子里的一幅画,好巧不巧正是方才羲和才拿清水泼过的白纱梅画,打开看了看复又收好,竟是收拢进自己的衣袖里。
羲和为此感到很沮丧很受挫,此番行动失败,画又被青华卷走,下回不晓得何时才有机会再弄到那幅画。
然,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青华收好的画之后,重新睥睨着羲和,这回似睥睨出个名堂了,青华嘴角微微往上扬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而后竟抬脚轻轻踢了踢羲和这张矮椅,将羲和踢到了一边。羲和还没反应得过来,青华白衣一扬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了羲和的腰板上……
ps:青华就这样坐了羲和,简直是太不要脸了0说本月还有两次大更~同学们做好准备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