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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但往往有时候,人生也便这么阴差阳错。5羲和的循规蹈矩并没能让青华觉得她有多乖多听话,反倒没给青华留下多深刻的印象,连灼姩都不如。灼姩还会撒娇,但羲和就只会默默地待在青华身边,不经意就以为羲和不存在。
却也在无形当中,很阴差阳错地成为了青华的习惯。
彼时,在妙严宫外,如今日这般是大清早,羲和背着一只小背篓,想去崖壁上为青华采摘清晨张开的第一片石青茶叶。灼姩便会开开心心地蹦到羲和面前,面上难掩兴奋娇羞之意,道:“小师姐,昨天师父教我画窗画了,他没有教你么?”
羲和双手捏紧了背篓的背绳,若无其事道:“师叔已经教过我画画,所以我会画一些窗画。峥”
灼姩得意道:“其实要是师父真的喜欢你,就会像手把手教我一样来教你。毕竟你不是东极的弟子,师父对你和对我不一样也是理所应当的。”
灼姩委实是伤到羲和了,然后凯旋归去。羲和才明白过来,青华从不过分亲近教她什么,一切都是她自己在努力学习,拼命拉进和青华的距离,她以为她是资质过人才不必让青华费心手把手指导,其实是在自我安慰。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她不是东极的弟子,而青华也一直将她当外人。
怀抱着这样的心思,羲和去崖壁采茶时都心不在焉,失手采错了茶叶不说,还险些几次十足掉下崖壁。回来时羲和一身狼狈,擦破了手腕;未免让青华看见她那副不体面的模样,便让灼姩来取了茶叶去替她为青华煮茶客。
带着被擦破的手腕,羲和将自己闷在房间里,一次又一次地练习画窗画。她不用青华指导也能画得很好。薄薄的白色窗纱被绷紧在窗柩上,羲和画着东极的山,东极的雾,以及妙严宫内清晨窗边才会有的白衣身长玉立的身影,倚靠在窗前,葱白的手指逗着窗柩上的小青鸟,墨紫色的长发流泻了一袭白。
那是一幅窗里窗,画中画。是羲和心目中永远都无法忘怀的影像。
然这样的窗画,终究不能拿出去见人。只能隐秘地放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偶尔靠着那窗画解乏亦或是入睡。遂羲和再画了其他的窗画,这回画的是东极的冬,素裹寒梅,十分清冷孤绝。
如此反复描画,受伤的手腕没有停歇过,竟沁出丝丝艳红的血丝,滴落在了雪白的窗纱之上,恰巧成了一朵朵绽开在寒冬里的红梅,十分妖冶美丽。
羲和这才满意了些,因为那无疑比灼姩画得好,她也拿得出手去让青华看然后让青华给予指导。她想青华看了之后,能够夸她一两句她画得很好,如此所有的难过和寂寞就会烟消云散。
只可是,羲和捧着窗画满怀期待地去找了青华,青华清清淡淡地看了那窗画两眼,冷不防蹙起了眉,再看着羲和,问:“为何要画这样的画?”
羲和不明所以,提心吊胆道:“师叔,这有什么不对么?”
(二)
“没有什么不对”,青华不再看羲和画的窗画,淡淡道,“只是往后你都不要再这样画了。”
这句话羲和兀自回味了许久,都没有弄明白青华究竟是什么意思。恍然间,她甚至都忘记鼓起勇气问一句为什么。凡事,羲和总喜欢往好的方面想,兴许,兴许是青华他觉得羲和的画功很好所以不用再练习了。
可是这回,这样蹩脚的自我安慰法连羲和她自己都骗不过自己了。等回过神来时,青华人已经不在,灼姩小步走了过来,一手揽过窗画,端着细细看了一番,眉眼依稀带着光彩,道:“原来小师姐画的是梅花啊,虽是很好看,只可惜师父不喜欢。”说着她便凑拢嗅了嗅,皱眉又道,“而且是什么味道,还这么臭。”
灼姩嫌弃一般地将窗画还给了羲和。羲和愣了半晌,呆呆地亦凑拢嗅了嗅。墨里面夹杂着的,是她的血腥味罢。
羲和很听青华的话,从此果真没再画过画。不只是窗画,连其他的画都不曾再画过。画画这功夫,是青华教给她的,她最后还是原封不动地再还给了青华。
月中,很圆。
清泠的月光白莹莹铺下,将万物都映衬得十分柔和。5风,将树叶沙沙沙地吹拂得响动,将一地的白月光修剪得细细碎碎。
羲和在园子里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一方白纱,白纱上画着的是一袭白衣墨紫发身影的青华正逗着小青鸟的光景。却不慎被路过的灼姩给发现了去。
当灼姩面上带着诡异的笑,手里拿着她的窗画,问:“小师姐,你很喜欢师父吗?”的时候,羲和直感觉,自己周身如置冰窖,冻得直哆嗦。
灼姩对羲和的反应和表情很满意,扬了扬那窗画,满意道:“要是我将这个拿给师父看了,师父知道了你的心思,你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一直以来,羲和对青华的情感从不屑于掩藏,她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不必要闪躲掩藏。可是却因为灼姩的话,忽而感到害怕了起来,害怕自己因为这窗画就真的不能再留在东极了。
羲和让灼姩将那白纱窗画还给她,只可惜灼姩不肯,灼姩非得羞辱羲和一番才会罢休。灼姩对她说:“但是我不会去告发小师姐的,师父高高在上,连话都不常常对小师姐说,他会喜欢你吗?这幅窗画小师姐还是收好,我有师父亲自为我画的窗画,所以不会要这个。”随后灼姩才将窗画端端正正又放回了羲和的手里,洋洋洒洒地走开了。
羲和不得不承认,灼姩虽是要强了些,但那个时候她还是有些感激灼姩的。因为灼姩没有去青华那里告发她,她还可以努力,还可以留在东极。只是,她对青华的喜欢,兴许真的要掩藏起来了。那样会更辛苦。
(三)
鬼使神差地,羲和竟跑去了灼姩的房门外,看灼姩窗纱上的窗画。那是青华为灼姩画的窗画,画的是一位少女立于春舞花飞的时节里,很清淡却很漂亮,是青华的作风。
原以为灼姩对青华的喜欢和自己对青华的喜欢有些不一样,却不想其实是一样的。灼姩争强好胜,都只是为了能让青华更亲近她而冷落自己。
很多时候,羲和都觉得喜欢青华其实很寂寞,她也有些佩服自己一坚持就是那么久。那么久被青华不咸不淡地对待着,羲和又有些丧气,就算要花痴要头脑发热,都该是清醒了,可羲和偏生不愿半途而废。兴许,真的会有坚持不下去的那一天。
明明羲和能够进出妙严宫,能够时常看见青华,就在离自己咫尺近的地方。一袭白衣,墨紫色长发流泻,那么近,羲和却感觉越来越远。
现在想来,羲和觉得自己年少的时候真真是又傻又天真。那个时候她是喜欢青华,但就是让灼姩以为她很卑微很好欺负。现如今灼姩的轻易几句话早已经不能再让羲和为之难过了。当年什么都可以忍受,现在就该轮到让灼姩也不那么好受了。
说来,羲和又觉得有些好笑。那个时候的女孩子,不比现在,早熟得很。小小年纪,就懂得什么情啊爱啊,情爱能是多大点事,竟成为自己年少时坚持学习的动力,哪里是现在的孩子能够比得上的。就好比云烬,情爱这个词语兴许他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目前就只为自己将来找不到媳妇而忧愁过。
羲和负着手走近灼姩,半眯着眼睥睨着灼姩。因灼姩比羲和矮小了半个头的光景,一与羲和无形之中的迫力相比较起来,就显得灼姩更加娇弱。羲和微微一勾嘴角,道:“仙姑身子委实弱得紧,正好我要回去,若不嫌弃,我可送仙姑一程,算是报答仙姑之前接送丞洺上下学。”
灼姩柔柔笑道:“早前接送丞洺上下学,都是我应当做的,不敢受丞洺姑姑的报答。”
“如此,我便回去了。仙姑请自便。”羲和错身而过。
然脚下只走了三两步,恰恰羲和与灼姩相互背身而立时,灼姩忽然道:“有一个问题,不知道方不方便问丞洺姑姑。”
羲和挑了挑眉,道:“仙姑请讲。”
灼姩便问道:“不知丞洺姑姑与丞洺小师弟从何处来?之前在哪座仙山修行呢?”
“怎么,东极竟也开始在意起门楣和出身了吗?”羲和侧眼看着灼姩,道。
灼姩没有丝毫不自然,道:“丞洺姑姑莫要误会,我这般问并非是在意丞洺的门楣和出身,只是先前总听丞洺小师弟提起他的阿爹阿娘,因而眼下得空就问问。”
(四)
“那就是纯属个人八卦了。”羲和随意地掸了掸肩上不知何时沾上的带着水汽的花叶,状若无意道,“听说东极避世已久,掌天地乾坤而不问世事,怎么,仙姑也有八卦的兴趣吗?有也不妨,新近仙界很流行八卦,仙姑也算赶得上潮流。”
灼姩颜色不怎么好,垂下眼帘,谦让道:“丞洺姑姑不愿说,也便罢了。”她的姿态摆得很到位,很似羲和在咄咄逼人一般。
羲和对此,见惯不怪了。她也不怕当这个恶人。羲和深吸了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享受着晨间新鲜的空气,道:“那我也问仙姑一个问题可好?”
灼姩道:“丞洺姑姑请讲。”
羲和侧身,看着灼姩,清幽幽地道:“我想请问仙姑,前两日是如何费心招待丞洺的,方便的话可否告知一下。”
灼姩微不可察地怔了怔,张了张口,淡定自若道:“我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羲和不动声色:“嗯既然仙姑说是有误会,可能就是有误会。”说着灼姩面上的笑就已经挂不住了,羲和便抬步往前走去,有了几步似又想起了什么,侧身回眸,眼色染寒,又道,“下回仙姑该小心一些,莫要再有什么误会才好。”
灼姩说不出话,只得眼睁睁看着羲和走远,最终消失在迷茫的雾气里。
妙严宫很大,羲和没有走捷径,而且转了大半个弯才能走到宫门口。朝阳刚好迟缓地露了一个头,将白雾镀了一层薄薄的淡金,一眼看去十分美丽。
羲和裙摆一扫,嘴里叼着一支方才在路上信手折来的婆罗树小枝,干脆坐在了妙严宫门前高高的石阶上,看云卷云舒。
不一会儿,一抹墨色身影就出现在羲和的眼皮子底下,并沿着长长的石阶一路往上。
素墨走得不急不缓,手捧一方如石头一样的东西,用锦帕盖着,颇有一些神秘感。远远地素墨便看见羲和坐在高高的石阶上,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嘴角挂着若隐若现的笑,迎了上去。
羲和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山间的云雾,又看了一会渐渐走近的素墨。羲和边端详边思忖着,像素墨这样的人,生得温润,黑衣黑发,性子亦如墨一般安静纯粹,往面前一站该还是有些魅力的。如若再将此人往九重天一放,能掀起一波新浪潮,兴许天后流锦就不会因为天帝人气太旺而感到烦忧了。待到素墨近在眼前了,羲和才懒洋洋道:“大师兄早。”
素墨道:“丞洺姑姑早。”
(五)
羲和便侧头看着素墨手里的东西,无意道:“大师兄养的墨熟了么,今日送来的可是丹墨?”
话一出口,羲和又觉得有些不妥。如此问,似乎显得她知道得太多了,不利于她的低调作风。
素墨会养墨,养的是墨石,其中最精粹的还是丹墨石。早年她还在东极的时候就知道,青华所用的一切墨都是素墨一手养出来的,只是当时甚少见过,且又年幼,就是见了也见不出个所以然来。素墨的墨不光是在东极出名,有一些避世的仙尊也晓得东极有这样的好东西,却常常来东极求而不得。因为一块精粹的墨石并不易养成。
果真素墨闻言拿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羲和,笑意未减,道:“丞洺姑姑当真博学多才。”
说实话,羲和记得已经很久都无人这么夸赞自己了,说她不学无术、碌碌败家的倒不少。一时羲和想着该如何消除素墨的疑虑好,沉吟了下复呲了一声道:“你知道的,我博学多才说不上,应该还是算得上知书达礼。琴棋书画,唔不,是文房四宝,我略有一些接触,听说过养墨这回事,因而知道大师兄养的丹墨石更是个中翘楚。”一番蹩脚的自圆其说之后,羲和面不改色地看向含笑的素墨,“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素墨配合颔首道:“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遂羲和指了指素墨手里的东西,道:“既是如此,不知大师兄可愿将这丹墨拿与我瞧瞧,也好让我开开眼界?以往就只是从别处听说,并非亲眼所见,今日难免好奇一些。”
眼下素墨用锦帕盖着那丹墨,约摸是正要送去青华那里。羲和提出如此要求,很有可能他会拒绝,毕竟那是即将要送去给帝君的东西,岂能含糊。然素墨只稍稍迟疑了下,尾音拔高了些,道:“你真的很想看?”说着素白修长的手指就捻住了锦帕的边缘,似随时准备掀开一般。
羲和矜持道:“一般般。”
继而,锦帕自素墨的手中被撩起,一块如血的丹墨石出现在了羲和的眼前,令她眼前一亮,同时又神情一震。
素墨养的丹墨石,竟比当年她所见到的,愈加红艳妖冶了许多。羲和嗅着丹墨石所散发出来的独特墨香,一时不知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素墨看着羲和道:“丞洺姑姑觉得这丹墨不够好么?”
羲和:“我有说不好么?”
素墨垂眼笑笑,道:“好的话那丞洺姑姑何故还要皱眉?”
(六)
羲和两指戳了戳自己的眉心,继续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皱眉了?”定定了看了那丹墨半晌,羲和才抬头看着素墨,“养墨不易,用此等方法养丹墨,大师兄就没觉得有何不妥吗?帝君会让你这般养丹墨?”
素墨笑得淡然安宁:“若心中无鬼心中无愧,又何惧拿什么方法去养墨。”
羲和不好再多说,点点头道:“想必帝君亦是这般想的,一心专注于这丹墨的纯粹,而又有足够的能力能够不生事端。”
素墨眼底里浸上半严肃半玩笑的神色,道:“普天之下除了帝君一人,见过丹墨石的少之又少,更无谁能够一眼就看出我是以什么方法养墨。看来丞洺姑姑不仅仅是博学多才。”
“咳咳”,羲和干干咳了两声道,“你知道的,我有些知书达理,对这行稍稍多一些接触。大师兄不着急去帝君那处么,再不去的话兴许帝君要等得着急了。”
“嗯丞洺姑姑说得有理。”素墨听后唇畔的笑,委实有一两分意味深长。紧接着在重新覆上锦帕之前,手指捏了一个小仙决,从那一整块丹墨石中取下小巧的一块丹墨石,递给羲和,道:“难得遇上像丞洺姑姑这样懂墨之人,这少许丹墨赠与丞洺姑姑不成敬意。”
羲和对此颇有些意外,有人相赠如此珍贵之物,理应是该接下的。羲和也正准备去接下,还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大师兄送我一块了没问题吗,若是被帝君知晓当如何?”
素墨道:“丞洺姑姑无须担心,稍后我会向帝君禀明,帝君亦会不吝赠姑姑这些丹墨的。下次若是丞洺姑姑还想取墨,尽可来找我。丹墨虽量少,却还有些其他的。”
一想起即将又要通过素墨欠青华一个人情了,羲和怎么都觉得心里头有些许瘩。可素墨都已经将丹墨掰下来递到她面前了,她不去接下就真的显得她很小气。最终羲和与素墨道了谢,接过小巧的丹墨石,墨石的质体显灼热,羲和便将丹墨石拢进了紫衣广袖里,再与素墨道了别。
走过妙严宫那高长的石阶后,羲和将丹墨石取了出来,往空中抛了又伸手去收住,只是那丹墨的颜色仍旧十分扎眼。但既然素墨这个养墨人与青华这个用墨人都不对这丹墨有个什么顾虑和担忧,自然羲和更不该自寻忧愁。于是她有个人悠闲地踱去山涧,撷了一汪清澈的泉水带回园子里去,将丹墨石细致地磨成了水丹墨。
水丹墨的色泽,竟比丹墨石还要妖艳几分。稍不小心,就误以为那不是墨,而是血。羲和反复调了几次,依旧如血。
云烬放学回来,亦说起素墨送去给青华的丹墨石这件事,努着小嘴,眼里彰显出一种“你确定那不是血块而是石头吗”的惴惴神情。同时还带给了羲和一个新鲜的消息。
一提及那个新鲜消息,云烬小手拉紧了书包的背带,眼里的惴惴变换成了憧憬,道:“今日大师兄送来了墨块,师父就尝试着画了一幅画,呃不,是描了一幅画,那画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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