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桑白月(2)
桑白月决定从“初恋”这个话题切入。
躺在床上,薄涂口红,将床头灯调成暖光,春秋被半盖,《情人》打开倒扣在被子上。一切准备停当,单等他洗好澡,推门进来。
他推门进来了。
她假装随兴,抬头,满脸欢喜地看向他,用堪比声优的娇甜嗓音向他分享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
“你一定听过这个开头吧,‘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
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伱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容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陆振中擦头发的手停顿,人愣住,迷惑不解地望着她。
桑白月翻了个身,手支脑袋,侧身曲线起伏,头发遮住半张脸,继续说道:“想想,这是多浪漫的事啊,初恋跨越几十年,来跟女主表白,跟她说,‘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陆振中松懈下来,又擦了几把头发,将毛巾丢在宜家摇椅上。
他不置可否,掀开被子坐上床。
“你是不是还没有正经跟我讲过你的初恋?”她问,声音非常放松。
陆振中背靠在床头,目光远眺了一下,继而扑哧笑出声。
事实证明,从初恋这个话题切入,无比正确。
那晚,桑白月第一次重视“景莉”这个名字。从陆振中的描述中,桑白月再次加深了“清新、娇气、鬼灵精怪又缠磨人的小妖精”印象。
完了!她不清新,她女汉子,她不屑于撒娇,她宁肯自己辛苦也懒得示弱求人。她不是对手!
陆振中开怀地讲完他的初恋,沉沉睡去。
桑白月故意表现得比他入睡得还快,实则几乎彻夜未眠。
第二天,她蹑手蹑脚下床,忧心忡忡打开衣柜,逐个翻看起自己衣柜里的衣服来。衣柜里的这些衣服,都太素了,款式也以端庄为主。连衣服都不是小妖精的对手。
桑白月后背塌下来,满脑子蹦的都是“怎么办”。
“你在干什么?”
陆振中拖着刚睡醒的声音问她,她吓得一激灵:“没,没干什么。”
“女儿哭了。”
桑白月这才听见小珍奇哭闹的声音。桑白月虽然是个女汉子,小珍奇却是个娇气包。她早晨眼睛不睁,先甩手摸妈妈。摸不到妈妈,依旧眼睛不睁,但是会哇哇哭泣。
一听就是假哭的那种。
桑白月撇下满腹心事,去安抚小珍奇。等搞定小珍奇,陆振中早就在赶往去安亭的路上了。
桑白月坐在床沿,双手捧住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守住顶配,不容易呢。
权衡,推演,掂量……最终的得出应对计策:健身。
健身有很多好处。可以紧实身体轮廓、提升自信,缓解压力,延缓衰老。但,桑白月最看重的好处在床上。
成年人的爱情,需要性之调味剂。
她虽然不会像别的已婚妇女那样脸不红心不跳地公然谈论性,心里却还是很拎得清它的重要性的。
决定做瑜伽及跑步前,她一本正经查资料,给自己洗脑,以求做到“有志之人立长志”。
一些瑜伽动作,会使骨盆肌肌肉收缩,血流速度加快,提升触觉敏感。跑步可以增强腹部、臀部的肌肉弹性,使体内产生内啡肽,可改善情绪,增进兴奋。
几天资料查下来,坚定地决定了:跑步,做瑜伽。
桑白月是个有毅力的人。从此以后,无论酷暑严冬,都会坚持做运动。
也有意志松懈的时候。不过,她有应付意志松懈的独门法宝——去设想陆振中移情别恋、被小妖精拐走的场景,顿时斗志昂扬。
也有本末倒置的时候。有时候因为要执行运动计划,会错过陆振中的电话;有时候甚至陆振中就在身旁,而瑜伽要求平心静气,她只能闭口不言,错失交谈机会。
但,做什么事没有成本,不付代价呢?
香水的事来无踪去无影。
桑白月小心留意,无从进一步发现背叛证据。只能暗自猜度香水事件是应酬场合的一次逢场作戏。
她摒住,给自己设限,不去打探。
在她的自律下,有女儿的婚后生活如同一汪深潭,幸福,宁静。
时间划过湖面,桑白月力争让它不留痕迹。她本人,也一如最初,紧实,缄言,开口则风趣幽默。
幸福,真真假假;宁静,则是假假假假。
透过虚假的宁静,她的生活,一地鸡毛。
没有原地炸裂,全靠她隐忍功夫深厚。
说起隐忍功夫,不得不提她的姆妈。
姆妈绝不是坏人,但也没干过几件好事。姆妈成长于物质匮乏的年代,导致她异乎寻常地看重钱。什么都不及钱重要,除了老公或孩子很有出息。
老公或孩子有出息的潜台词,也跟钱有关。总之,生活的方方面面,入眼的万事万物,都跟钱挂钩。
看穿指望老公出息已无可能之后,姆妈把全部的希望押在了桑白月身上。据说桑白月长得像姆妈从没有见过的婆婆。据说桑白月小辰光,姆妈常常出神地望着她,望着望着就哭起来。
姆妈拿着手帕,哭泣,同时也不忘优雅地擦眼泪:我女儿长得这么丑,将来嫁不出去怎么办!
桑白月简直要跳起。
那时候她才读幼儿园大班。
这种场景发生的次数实在太多,于是就印在了桑白月的记忆里。
姆妈痛定思痛,权衡,推演,掂量……最终得出应对计策:逼桑白月做学霸。
桑白月于是乎真的成了学霸。
外人看到的是成绩,只有桑白月自己知道,她在妈妈逼迫下,怎样超负荷付出。
桑妈妈不是个聪明人,总是用很笨的办法给桑白月加作业量。大量的重复学习耗光了桑白月的学习兴趣和学习热情。桑妈妈不思反省,更不加改善,全凭为人母的蛮横权威,死死压迫着桑白月学习。
兴许就是在书桌前坐太久,她才比同龄人发育得更矮。
桑白月试过反抗,反抗的结果就是家里多了几把打断的戒尺。
没法不屈服。除非死掉。
少女时期桑白月经常做着作业,做着做着泪水吧嗒吧嗒落下来。全靠想象活着。想象中,她有个秘密恋人,秘密恋人和她约定,成年后相互表白,携手浪迹天涯。
有时候桑妈妈也可怜她,也会软语安慰她:忍忍吧,忍到高考结束就好了。姆妈是凶了点,可姆妈全都是为你好。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按照这个说法,桑白月永远没有长大。
目标是清北复的学霸,高考考砸。所有人都为她感到惋惜,唯独她内心快意。读大学后,她明知不可为而为地做了很多事。主要出发点是违逆姆妈。
这个暗搓搓的幼稚的叛逆心理,甚至延续到毕业后很多年。
譬如,姆妈火急火燎通知首都学习的她参加公公在益林的葬礼,她偏偏折身去安亭。
她对姆妈的爱里,是裹着恨的。
但,正是与姆妈爱恨交织的往事,教会了她隐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