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石铺陈的街道为方便食客避暑在上方搭建了竹木凉棚,天微亮各色风味的小吃摊和店面就已开门迎客。
油锅蒸笼的烟火气亦是令人眼馋。
跟着陈皮进了一家半开间门面的小店,见他穿了身新衣服还要用袖子给自己擦凳子,越明珠只好率先坐下:“这里来吃早点的人这么多,不会太脏的。”
她知道外面没家里干净,可都出门了这身衣服回去肯定要换的,没明显油污就行她不挑。
坐下打量周边环境,放眼望去整条街热气蒸腾,人流如潮。
陈皮见她很久没有出门看哪里都很稀奇,知道这段时间一直是车接车送,等她收回目光才开口:“你之前不是一直说家乡的牛肉面最好吃,这家店做面的手艺传了三代,我打听过祖上跟你是同乡,一会儿你尝尝味道正不正。”
原来是这样。
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就能闻到汤头扑鼻的香气,旁边还有熟客在跟人介绍这牛骨棒吊的汤天没亮就开始熬制,到现在已经近四个小时。
她很少扫兴,期待满满的拿出自己的筷子:“那我就小小期待一下吧。”
对面小摊上碳火烘的饼子好了,缸炉一开,排队的人一涌而上。香气飘过来闻着像是肉酱饼,人这么多凭她的小身板根本挤不进去。
“我可不可以再多吃一个饼。”
陈皮:“......”
他什么时候少过她一口吃的了?
“等着。”
等待的过程中,邻桌有个伙计拎着一把长嘴铜壶举过头顶给客人热情表演,滚烫的豆浆飞流直下冲进桌边的碗中,乳白的豆汁沿着内壁打旋,没一滴飞溅出来。
看着伙计举重若轻的技艺,放在膝上的手无声鼓起掌来。
时过境迁。
太久没见无污染无伤害的手艺人,光是联想到前世的茶艺表演都觉得像故地重游。
原以为桌下的鼓掌不会被人发现,看来还是她小看了跑堂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伶俐劲儿,手还没放下来人家就拎着铜壶过来了。
手麻溜儿地翻开她桌上倒扣的茶碗,后退两步侧身一个下腰,根本让人来不及阻止碗就满了一半。
强、强买强卖?
她悄悄摸了摸书包回忆出门忘没忘带钱:“我好像...没点这个。”
伙计冲她爽朗一笑提壶继续满上。
他们小吃街隔壁就是祠庙,每逢庙会什么变戏法、唱曲说书、耍狗熊的都会出来,层出不穷的把戏已经让附近食客们司空见惯了。
碰上他这点微末伎俩连抬眼的功夫都懒得给,难得遇见个学生小姐这么捧场。
他讨喜道:“这是谢小姐赏脸,送您的。”倒满后也不等这位小姐欲言又止就转头去招待其他食客了。
一圈儿走完铜壶没剩多少,伙计拎着壶去后头,一露面就被师傅叫了过去,伸手点他:“你小子今天也打眼了?”
让东家逮住自己给人开小灶,伙计也不虚,还有闲心甩了下肩膀搭着的毛巾,“那小姐一看就是生客,虽说穿的素是个学生,可她那双鞋我要是没看错起码这个价。”
他单手比了个数。
师傅探头去瞧了一眼,果然是双漆皮鞋,就是隔得远看不清楚是牛皮还是羊皮。
常言道顾客要捧,常客要捧,生客更要捧,这样买卖才能红火。
这个伙计向来能说会道,性格伶俐,自打招来替他揽了不少客,一碗豆浆原也不算什么,只是让他那巧嘴一说,倒显得自己这个东家不够敞亮。
越明珠正在吃饼压惊。
吓她一跳,还以为是民国版的“卖切糕”呢。虽说陈皮在手,坏事不愁,但是出来吃早饭还是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和和美美。
她举起大饼仔细观察,金黄的酥皮还撒了芝麻,色香俱全,毫不客气的再咬下一口。
她一边细嚼慢咽,一边抽查:“上次说让你认字认了没?”
就知道会问这个。
陈皮散漫地歪靠在桌子上,一条腿踩着地面,一条腿曲起来踩在凳子上,左手还随意搭在膝盖上,盯着她看得目不转睛。
“认是认了些,只是师父最近吩咐我去码头河上还有城郊乡镇那些地方‘走马穴’,认的不多。”
走马穴?
她不太懂行话,是踩点的意思吗?
陈皮慢慢悠悠地解释给她听:“走马穴就是在师父的地盘别人的地盘到处走走看看,打声招呼认个脸。”
说完顺走豆浆端在手边吹起来。
想起陈皮还没吃,她举起饼:“你不尝尝吗?”
“这一张饼你吃得完?”吃不到巴掌大就得放下,最后还不是交给他处理。
越明珠:“......”无法反驳。
默默把自己吃过的地方撕开,剩下的四分之三递过去他。
陈皮:......
他说什么来着。
等牛肉面端了上来,越明珠低头尝了尝,然后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陈皮等她咽下,问:“味道还行吗?”
说实话,汤汁鲜美,面条筋道弹牙,味道好极了。早上特意来吃这么一顿确实物有所值,只是——
如果前天她没有吃过就好了。
最近折腾张日山当跑腿,把附近各种特色小尝了个遍,面前这碗才吃了一口由陈皮特意寻到的家乡面就和张日山曾带回来的某碗牛肉面一个味儿。
应该是同一家。
望着还在等待自己回答的陈皮,想起初来长沙在红府他献宝一样端上来的那碗馄饨,她还是选择顺从心意:“的确有种熟悉的味道,让我想起以前吃过的面。”
想要不在细节上犯错,那么谎话永远要用真话讲。
果然,陈皮信了,他眉眼一松,“那就行。”
日光渐盛,走街串巷的摊贩也肩挑担子抖擞起生意来,叫卖声和食客的高谈论阔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
送了她一碗豆浆的伙计在给其他客人蓄满时桌上的茶碗毫无征兆地裂开,幸好他手快没烫着客人。
越明珠不由皱眉,希望客人不要太为难他,正看着呢视线突然被人挡住,微妙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将目光转向陈皮。
他把端起的豆浆碗重重放下,却一滴没撒,语气不善:“那种糊弄人的玩意儿连杂耍班子的花拳绣腿都比不上,也值得你看的连眼睛都不眨?”
先是张家的看门狗又来个不长眼的伙计,真当他拜师就修心养性了?
很好。
越明珠了然的叹气,红家不外传的铁弹子你就学来砸别人饭碗?
“你做的?”
“你哪只眼睛瞧见是我做的?”
“看你我不用眼睛,我用心看。”
......陈皮语塞。有心想说点好话服个软,可自打知道张日山要取代他守在明珠身边,他就焦躁的一头火。
压抑到现在也不过是不想破坏她吃面的心情。
这时陈皮心中已经生了些许戾气,嘴角微微勾起,平静的说:“这会使花活儿的签子在变戏法的行当里头多的是,红家戏班也有,你想看大不了我去学两招。”
“到时候你只看我不就行了。”
他说的波澜不惊,越明珠却很清楚今天的事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有人家破人亡。
半点不提伙计的事,她两手握拳支着下巴叹气:“我跷家,撇开捧珠和张日山大老远跟你来这儿吃早点难道就真的只是冲这碗面吗?”
她轻声道:“不全是为了你才来的吗?”
周围叫卖声、吵闹声不绝于耳,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
陈皮身上尖锐且阴沉的气势在一点点缓和,他主动把豆浆推过去,“是我不好,是我不该乱发脾气。”
为了伙计小命着想,越明珠不再多说什么乖乖捧碗小口喝着,边喝边盼他之前吹豆浆的时候没把口水溅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