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指缝间悄然而逝,阳光虽经枝叶的筛漏、风儿的吹拂,已渐渐没有那么炽热了,但时值盛夏季节,抛洒在方冲云身上的时候,他仍觉得很烫。
尤其头顶上,正火辣辣的烫。
他的额上也已积满了汗珠,但他绝不敢去擦拭,因为他怕自己的手稍微一颤、一抖,那把抵在他胸口上的桃木剑,轻轻往前那么一送,他的心脏上就会多个窟窿。
他当然还不想死。
若是在以前,他也许会努力一试,但一想起那碗口粗的大树整齐划一的切口时,他就立刻打消了这念头,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绝没有那棵大树结实。
额上的汗珠当然没有停下来,反而越集越多,有的甚至已流到脸上,淌入嘴里。
但那可恶、也可恨的混小子却仍盘坐在那里,非但不动,简直稳若馨石,静如泰山,看样子就算再让他坐个三五百年,他也绝不会动一下。
方冲云急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又只能急、只能想,却绝不能动,也不敢动。
这不但是种痛苦,简直就是种煎熬——痛苦的煎熬。
幸好这种煎熬终于熬到头了,因为短发白衣人终于又缓缓开口了。
他几乎有这么一种冲动:想欢呼着去把抵在他胸口上的那把桃木剑拿开、移掉,然后热情地去拥抱对方一下,因为他觉得短发白衣人说话时的确比沉默时要可爱多了。
但此刻短发白衣人说的话却并不可爱,非但不可爱,简直可恨,可恨的要命。
“我只奇怪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活这么久的,人有没有影子这回事都不懂。”
说完,还长长叹了口气。
这叹气声,在此刻方冲云的耳朵里听来,实比任何讽刺的话都致命,都刺耳。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刚才短发白衣人让他抬头去瞧的是影子,一个人若在太阳底下有影子,又怎么可能是鬼魂呢?而他傻傻的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很气愤,但更多的是羞愧,短发白衣人的确并没有说错。
难道我能活到现在,靠的是运气?
他开始对自己的人生有了质疑。
短发白衣人却在他的质疑中缓缓接着道:“我不杀你。”
只有这四个字,多一个字都没有,看来对方的确是惜字如金的人。
方冲云并没有心情去仔细揣摩这个,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想起这件事,他也立刻就问短发白衣人:“你不杀我?”
短发白衣人道:“我不杀笨蛋。”
方冲云的脸色已变了,有人骂他是“淫贼”,也有人嘲笑他是“禽兽”,更有人讥笑他是“败类”,但从来没有人说他是“笨蛋”。
骂他是淫贼的,已被他给腌了,嘲笑他是禽兽的,也被他给弄残了,讥笑他是败类的更惨,直接被他给捏碎了喉咙。
说他是“笨蛋”的,也就是现在用剑抵在他胸口上的混小子,虽然还活着,但他心里已暗暗做了决定:虽然你不会杀我,但我并不感激你,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
在他正暗自发誓的时候,短发白衣人又道:“我当然也不能就这样饶恕你。”
方冲云心里一紧,道:“那你想怎么样?”
毕竟他还想活着,所以语气也已不知不觉中软了下来。
短发白衣人道:“你放解药,我放剑。”
方冲云奇道:“什么解药?”
随即他恍然大悟,接着道:“原来你说的是圣女水,我不是配毒的人,所以也从不带解药。”
短发白衣人道:“圣女水?”
方冲云一愣,他不能不愣,圣女水这么出名的毒药,对方竟然不知道,也难怪他要惊奇了。
也只是一愣,他随即解释道:“圣女水是湘江大侠李随风研制的天下奇毒。……”
短发白衣人忽然截口问:“湘江大侠?”
说到“大侠”两个字的时候,他忽然加重了语气。
与此同时,方冲云也忽然觉得抵在胸口上的那把桃木剑突然间加重了力道,他的心也跟着紧了一紧,下面想说的话也只好咽了回去。
他还是依旧保持前倾的姿势,那双定格在空中许久已变得僵硬、麻木的手,本来要缓缓收回的,但现在却已不敢乱动,他咽了口唾沫,才又小心翼翼地接着道:“是湘江淫贼李随风。”
短发白衣人又道:“你以后称呼他什么都已无所谓。”
方冲云听了,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短发白衣人缓缓、也淡淡地道:“这个人很快就会和阎王去下棋,和钟馗做朋友。”
方冲云道:“这……”
他再不济也已听出是什么意思,所以已不必再说下去。
短发白衣人并没理会他,继续道:“我问,你答。答错一句要你命,你懂?”
方冲云赶紧大声道:“懂,懂。”
短发白衣人略一沉吟,问道:“湘江离此有多远?”
方冲云道:“大概……大概一千多里路。”
短发白衣人顿时陷入了沉默,也只一盏茶的时间,又问道:“此毒有没有别的方法可解?”
方冲云也略一沉吟,道:“除了李随风的解药,也只有男女欢爱这一途……”
短发白衣人似已不愿意听下去,打断了他的话,道:“毒力能坚持多长时间?”
方冲云道:“大概……大概半个对时。”
顿了顿,他又道:“若是对方功力深厚,也许……也许可以多坚持一两个时辰。”
短发白衣人忽然问道:“半个对时?那是多长时间?”
方冲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人竟连对时都不知道,难道他一直住在深山老林里,从未和人类打过交道?
他想笑,但绝不敢笑出来,那把剑仍在,虽没有逼人的寒意,但却比寒铁打造的剑更令人心悸,因为他已了解过它的威力。
不敢做更多的滞留,他赶紧道:“一个对时,是一整天,半个对时就是……”
短发白衣人忽然截口道:“好,我已知道。”
方冲云目惊口呆,这真是个奇怪的人。
短发白衣人喃喃道:“半个对时,现在恐怕至少已过了四个时辰,去湘江已不可能,更没有别的方法……”
方冲云离得那么近,当然能听到,他忽然插口道:“你可以和她们……”
短发白衣人忽然冷冷地道:“我不问时,你已可以闭嘴。”
方冲云也只能闭嘴。
沉默,接下来就是可怕的沉默。
这人似经常和沉默为伍,否则怎么能这么耐得住寂寞?
方冲云正漫无边际的胡乱思索着,短发白衣人忽然又开口问了。
这次他不但问得奇,也问得绝,问的人也许并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听的人几乎一口血也将喷出来。
短发白衣人问得是:“现在是哪个朝代?又是谁在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