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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七月十四,他待产的妻子忽然腹痛,他知道,她快生了。
从亥时她就开始阵痛,可是折腾到十五的子时,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他在产房外不安的来回踱步,心里总有种不安的预感。
天色忽然开始暗下来,他抬头去看,竟然是天狗食月。
子时马上也要过去了,他真不知道这孩子还要折磨她娘多久,可是他却也想着,不能让孩子生在这样的时辰,在苗疆来说,这样的时辰太不吉利,即便是生在中元节,也不能生在子时。
子时最后一刻,天狗食月,月亮完全看不见,天地间黑漆漆的一片,真的不是个好兆头,他有些忧心,产房里却忽然传出一声细微啼哭。
他的身体一震,却顾不得许多,闯进房间,先去看他的妻子,可是他的妻子,却已经断了气。
他实在难以接受,整个人差点崩溃,可是产婆忽然又开始惊呼,他烦躁的去看孩子,小小的婴儿此刻身体上居然遍布寒冰。
这是个女孩儿。
终究是血浓于水,这是他的妻子用命换来的孩子,他会像爱他妻子那样爱她的。
可是孩子已经危在旦夕,他将孩子放进热水里,没多久水就凉了,于是就换水,这么折腾了半夜,直到太阳在东方洒出第一道阳光,孩子的体温才恢复正常。
他给这个孩子卜卦,卦象显示,她活不过十五岁,除非有至尊至阳之人守护,所谓万物相生相克,她是天生的阴胎,自然需要至阳之人的调和。
至尊至阳?两国皇帝的生辰都不是至阳的,就算是,他也舍不得把自己的小女儿送进皇宫受罪,所以一番挑选。他看中了北秦将军柳岩。
柳岩身居高位,又是至阳的生辰,护着落雪不成问题。
只是就算他是萧家家主,终究还是个苗疆的人。在燕京,完全借不了萧家的势,彼时他费尽心思去联络柳岩,柳岩却没有同意收留这个孩子。皇上最忌讳巫蛊,柳岩怎么可能去收留苗疆巫医的孩子。
柳岩的拒绝还不是关键。要命的是这个时候偏偏出了岔子,这个岔子,是因为从小就同他情同手足的弟弟,萧傲霖。
彼时萧傲霖觉得不过是一个丫头,就算是萧家嫡系的血脉,以后也不可能掌管萧家,加上柒月本就是个短命的面相,况且她娘也死了,他不可能不再娶,还不如直接拿来炼药。出这样的话,当下就和萧傲霖动了手,却因为要护着落雪,一时没能占了上风,反而被萧傲霖伤了,可是好歹也算击退了萧傲霖。
那时他伤的不轻,刚好又停在柳府的门口,那时天正下着大雪。虽然包的严实,可是柒月体内的寒气太重,小脸已经有些发紫,刚好柳府的老管家出来。萧傲天就狠心把柒月放在雪地里,临走时把柒月她娘给她起的名字写在一块帛布上,那是柒月的娘给她起的名字,他想留给柒月。
天生阴胎,又生在那样的时辰,若不是一直有柳岩和落尘护着。此时早就成了干尸,好在柳府的管家还是收留了柒月,让她平安的长到了九岁。
那时候他也发现,自己出了苗疆,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骄傲可言,他没有能力去保护柒月,位高权重的人,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开始经营自己的势力,掩盖自己苗疆人的身份,利用自己的医术在大臣之间游走,后来的萧府,人脉和地位,在燕京很少能有人媲美,即便他后来五年没有回来,有人提起萧家家主,仍旧带着敬意。
只是柒月九岁那年,终究还是出了差错。柳岩有一段时间不在府里,被派往了外地,那一阵子柒月总觉得通体冰凉,白天还好些,一到晚上没了太阳,虽然是六月,柒月还是冻得嘴唇都发紫,盖紧了被子还是冷,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病症,也不知道怎么对症下药,就在她睡着后抱着柒月给她取暖,天亮了再离开,不让柒月知道,是怕她会怪自己,或者让自己带她离开,所以一直小心避着她,可是有天晚上柒月还是见着他了。
“你是谁?”柒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却没有害怕,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镇定下来。
“我是你父亲。”他心底一片柔软,这是他的女儿,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那样叫他爹,却是问他是谁。他心里酸涩难忍,忍不住就告诉了柒月。
“父亲?”柒月轻笑了一声,却听不出什么情绪,彼时他穿着一身黑色大氅,盖住了脸,加上光线昏暗,柒月看不清她的模样,于是抬起手想把萧傲天的斗篷掀起来,他却抓住了她的手,缓声道,“你十五岁我来接你。”他想接她离开,他知道她受了很多苦,以后他会弥补她的。
“十五岁?”柒月收回手,然后问道,“那为什么不是现在呢?”
“现在还不行。”他答道。
“嗯。”柒月应了一声,就不在说话,他再看向她的时候,柒月已经睡着了,她长得小,此刻缩在他怀里,就更显得小,因为觉得冷,柒月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他就把她抱紧了些,柒月的睫毛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只是嘴角却微微上挑。
他抱着柒月一直坐到天亮,感觉到柒月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他才放下柒月,正要离开,却发现衣服被柒月抓住了,顺着手臂往上看,正对上柒月明亮的眸子。
“是不是将军回来了你就不会再来了?”柒月问道,她是个聪慧的孩子,柳岩离开之后她就觉得身体不舒服,那天晚上开始她又发现有人进过自己的屋子,所以她就猜到了原委。
他一直记着柒月那时的目光,明明充满着期望,却还故作平静,无论是柒月还是落雪,她们两个都爱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总爱装作平静从容的样子,可是有心人一看就能看出来,可就是这样,却更让人心疼。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当时他只想避开柒月的目光,后来是怎么离开柳府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脑海里久久环绕的,都是柒月那双眼睛。每次想起都是一次心痛。
她是他的女儿,他却不能把她留在身边。
他那时也不会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柒月,离开之后柳岩就回来了,可是柒月的身体并没有多少起色,除非找一个身份比柳岩还高的人,重新守护柒月,于是他一路南下找到落尘,只要落尘能护着柒月五年,自己就替落尘做事。落尘觉得不过是一个丫鬟,也翻不出什么大浪。而他的一身蛊术入了落尘的眼,于是就答应了,和落逍遥打了招呼私自去了北秦,北秦没收到消息,落尘一路顺畅的到了燕京,结果只救下半死不活的落雪。只是后来他告诉落雪是出使北秦的时候救下的她,其实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后来阴差阳错落雪被卖到了青楼,人丢了六天才找到,只是他当时忙着制药,并不知道。后来等他想去看柒月的时候,人却被落尘关进了天牢。落尘说不想让柒月见他,他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也同意了。而且落尘时不时会和他说一些柒月的事。他不明白柒月为什么会说自己叫落雪,但是也没多想,不过一个名字罢了。
他给柒月算了三个卦,第一卦,她是至阴之身,没有至阳之人相护。活不过十五岁。第二卦,她生来带煞,克父克母,她的至亲都会死在她的生辰上。而第三卦,卦象显示,她是摇光转世,下凡渡劫,劫若渡了还好,渡不过,就意味着天下百姓为她所祸。
后来经过一系列的变故,落雪总算遇到了他,那时候落雪已经不是柒月,自然不认识他,当然换做柒月也认不出来,柒月和萧傲天只见过那一次,还没看清他的模样,他见落雪已经不记得他,也就不着急和她相认,想到自己曾经给她卜过的卦,就出言警告了她一番,彼时落雪听了,然后一脸期待的等着他告诉她怎么走天牢的路,那时她的眼睛和曾经柒月看向他时一模一样,一样的充满期望,却还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好像真的无所谓,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也许自己不该把她扔下十五年,也许有自己照顾,她不会养成这样倔强的性子。
只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那时眼前那个让他心疼的女儿,已经不是他的女儿。
落雪说她其实是来自异世的时候,他觉得很荒唐,可是落雪那时又哭又笑,不像是假的,他很迷茫,难道真的有借尸还魂一说么?
他亏欠柒月,但是不亏欠落雪,落雪要自杀的时候其实他心里很复杂,这不是他的女儿,却占了他女儿的身子,如今把柒月的身子还回来,也没什么不妥。
可是他还是拦住了她,往事一幕幕在他脑海里重现,她为他,也做了很多,抛开柒月不谈,落雪也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所以他终究还是接纳了她,不为别的,只为落雪这个人,这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他这一生,随着柒月的出生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十七年来他都是为柒月而活,即便柒月变成落雪,他对她的宠爱也丝毫未变,她胡闹,他由着她胡闹,出了乱子,她还有他撑腰。她撒娇,他由着她撒娇,她想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反对。他想把那十五年未曾相伴的时光统统补给她,让她的余生安好无忧,她的任性娇纵,他都全部接纳。
只是他拼命想要守护的女儿,注定要颠沛流离,他也注定保护不了她。
凌桉的长剑刺透他的胸膛,他曾说过带她回家,可是,他还是失信了。
他不后悔对她的娇宠,也不后悔对她无底线的纵容,只是在离开那个世界之前,他仍旧惦念着她,不知道没有他的照顾,她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他说,我不能再照顾你了。
他说,落雪,你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他说,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