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纠缠不清的现实

紫苏没来得及躲开邱燕竹的目光，她想了想，同样回以邱燕竹一个淡淡的笑。

意料之外的事却发生了，邱燕竹原本只是微微泛起桃花红的脸，在对上紫苏的笑脸后，蓦的便连脖子也红了。几乎是下意识的，他霍然便扭了头躲了开去，但却又在一刹那的功夫，又重新抬了头朝紫苏看过来。还了紫苏一个标准的“八月”式微笑，四颗整齐如贝的牙在紫苏眼前亮了亮！

“姑娘，你看邱公子他对你也是有意思的！”

紫苏实在觉得今天秀兰的话已经够多了，只怕秀兰再说下去，她当真就是不嫁也得嫁了！当下便什么也不多想，快刀斩乱麻的说道：“别瞎说，我嫁谁也不会嫁他！”

话落，甩身便走。留下一脸怔愣的秀兰站在了原地。

半响，秀兰才回过神来，急忙抬脚追了上去，“姑娘，姑娘，为什么？”

紫苏便似躲瘟疫一样躲了秀兰，急急的往自己的房里走，边走边对身后紧追不舍的秀兰道：“我累了，我要休息，你，还有旁人都不许来打扰我。”

秀兰的步子一顿，便站在了原地。

而紫苏在穿过一道小院准备抬手推上虚掩的房门时，一墙之隔的小院内，忽的便响起一道似泉水般明快的声音。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紫苏脚下一个不防，重重的磕在了门槛上，痛得她抱了脚便在原地跳了起来。嘴里“兹兹”的抽了冷气。

而一院之隔的邱燕竹却浑然不觉，还在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紫苏拾了脚下的石子，便“啪”的一声扔了过去，怒声道：“吵死了！”

下一刻，世界似乎便安静了下来。

紫苏听了半天，没听到别的声音，想着会不会出事啊，左右瞄了瞄后，她顺着墙角的花架爬了上去，扒了墙头，才微微探出一个脑袋，眼前霍然出现一张笑得很是天真无害的脸。

“陶姑娘！”

紫苏再是如何也不会想到邱燕竹也会扒了墙角啊，当下一声惊叫，手一松，整个人“扑通”一声，跌在了地上。

“姑娘，陶姑娘，你没事吧！”邱燕竹扒了墙角，急得只往上窜，可惜他不是只猴子，不然的话，这般窜着早就上了墙头了！

“我没事。”紫苏摸着不知道是青了还是紫了的屁股爬了起来，靠了墙角冷冷的吸了好几口气，才将到了嘴边的痛呼给咽了下去。“邱公子，你怎的会在这？”

“是陶大哥让我来的。”

陶成海！

紫苏眼前瞬间冒起了黑烟，这两夫妻，是不是这段日子太闲了，纯心跟她没事找事！一个在劝着她嫁人，一个在劝着另一个人跑她小院边来念情诗！你妹的，当真以为月老那么好当啊！

“你回去吧。”紫苏靠了墙角，对邱燕竹道：“别在这念那些诗了，让人误会了不好。”

“不是，陶姑娘……我……其实我……”

紫苏生怕邱燕竹还会再说出什么她没法控制的话来，连忙抢了话道：“快回去吧，我适才好像看到梅先生找你呢！”

“啊……”邱燕竹发出一声惊呼，下一刻，便连忙道：“哎，那我先回去，陶姑娘，我下次再来看你啊！”

“不用，不用了。

紫苏也不知道她的那两句”不用“邱燕竹有没有听到，又或是听到了有没有记住。

她揉着摔得不轻的屁股回了房，重重的往床榻上一躺，眼睛一闭，下一刻发出一声”嗷“的一声狼嚎。

吓得守在门外的秀兰三步并两步的跑了进来，”姑娘……“

待看到紫苏躺在床榻上半死不活的样子，叹了口气，上前寻了衣裳，打算替紫苏换下来。

”放那吧，等会我自己来。“

秀兰还要再说，可在看到紫苏抬起对她无力挥动的手后，默了一默，还是如她希望的那样退了下去。

待得耳边响起”吱嘎“的关门声，紫苏才挪了挪生疼的屁股，将捂着脸的手放了下来，目光怔怔的看着青色的帐顶，良久，眼角忽的便沁出了两行泪。

”燕竹……燕竹……“紫苏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榻里，不多时双肩开始抖动起来，眼泪无声的往下流，只至湿了脸下的被榻，只至她快要被窒息而死，紫苏才猛的翻了身，下一刻张了嘴，大口大口如濒死的鱼一样，使劲的喘着气。”燕竹，我怎么办啊……“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紫苏的屋子里烛光未起。

门外竹枝和秀兰数次抬脚欲要上前敲门，可每每手在碰到门板的那一刻，又被她们放了下来。如此反复，只至屋子里响起低低的，不凝神听，根本就不容易发现的低啜声！

”这……“

竹枝与秀兰瞬间吓得脸色一白，便在秀兰几欲再度冲进去时，却被眼明手快的竹枝一把给扯了下来。

”竹枝……“秀兰不解的看了竹枝，想要挣脱她的手，但竹枝这会子却是力大无比，任是秀兰怎么挣也挣不脱，秀兰情急道：”你快松手，我要进去看看姑娘，姑娘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哭过？一定是出事了。“

”你进去有什么用？“竹枝将秀兰拖出月洞门外，方松了手，但却拦住了秀兰的去处，压了声音道：”你进去也不过是让姑娘难堪罢了？你也说了，姑娘这么多年都不曾哭过，这会子肯定是有什么事。“

顿了顿，道：”一定跟那个邱燕竹有关！“

秀兰点了点头，”我也发现了，姑娘对谁都是大大方方的，可是每每见了邱公子，总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竹枝点头，末了轻声道：”适才姑娘跟邱公子说什么了？“

秀兰摇头，”我离得远，就好是听到邱公子说什么窈窕淑女的。“

竹枝掩嘴笑了笑，轻声道：”他到是不傻嘛。“

”他本来就不傻啊！“秀兰看了竹枝道：”邱公子很早就中了秀才了，而且在我们家那块还是大族呢！“

竹枝这才想起，好似紫苏从前是跟这邱燕竹认识的。不由便问道：”那邱公子成家了吗？“

秀兰摇头，”姑娘说不知道，姑娘也就是几年前见了邱公子两回，这几年下来，谁知道又发生什么事呢？“叹了口气道：”说不得，人家已经成亲了也未必。“

竹枝当即便怔了怔，是啊，她们只想着要搓和姑娘和这位邱公子，那要是万一这邱公子已经成了家呢？！

”不是说让人捎了信回去吗？“竹枝看了秀兰道：”怎的到现在还没回信？“

秀兰摇头，”一来一去路上不耽搁也是一两个月的事，哪有那么快啊！“

”那怎么办？“竹枝指了指寂静无声的院子，对秀兰道：”姑娘这些日子都清减了不少，再这样下去……“

秀兰默了一默，对竹枝道：”要不，跟梅先生说一声吧，让邱公子回梅府去住。省得姑娘看了糟心！“

竹枝点头，”行，我去跟老爷说。“

这边厢，两个人商议着邱燕竹的去处。

那边厢，邱燕竹正在屋里对出主意的陶成海抱怨着。

”陶大哥，你看你出的这主意……“

”怎么了？“陶成海放了手里的活，坐到了邱燕竹身边，看了眼屋子外面，见没人，便轻声道：”姑娘她骂你了？“

邱燕竹摇头。

”那是怎么了？“

邱燕竹叹了口气，人往后倒了倒，靠住了椅子背，目光懵然看了陶成海道：”她让我下次别去了。“

陶成海一愣，稍倾看了邱燕竹道：”不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了？“邱燕竹泄气的道：”我跟你说，陶大哥，姑娘她肯定将我当凳陡子看了，这下好了，越发没指望了。“

陶成海淡淡的笑了笑，拿了桌上甜白瓷的杯子倒了杯水递给邱燕竹，又倒了杯给自己慢慢的啜着。心里却是活动开了。若是说从前，他必是看不明白的，但在跟了萧鹤玉的那段日子里，他也算是学了不少东西。其间，也包括男女之间的那点事！

从紫苏看到邱燕竹的第一眼起，他便惊觉到在紫苏的眼里，邱燕竹是独一无二的！后来，他又悄悄的观察了许久。霁月她们围着邱燕竹转的时候，他总能看紫苏那种失落而又略带欢喜的目光。

他只当是紫苏难为情，是故便撺掇着邱燕竹主动些。眼下见了邱燕竹垂头丧气的样子，想了想，便凑了上前，轻声道：”燕竹，你也知道姑娘家面子薄，许是紫苏姑娘害羞了呢？“

邱燕竹想了想，看了陶成海道：”也有这个可能。“

”那就是了，明儿找准了地儿，你再跟姑娘来个偶遇，看看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态度。“陶成海不由分说的道。

”那要是，姑娘她真的看不上我呢？“

陶成海想了想，”那就算了呗，强扭的瓜不甜。“

话落，见邱燕竹脸上蓦然便白了白。心头有些不忍，便轻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这做夫妻总是要两相情愿，才能成就百年好合是不是？“

邱燕竹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

”嗯？“陶成海看了邱燕竹，等着他往下说。

邱燕竹想了想，方轻声道：”我总觉得我跟姑娘好像很早就认识了一样。“

”姑娘说她从前是见过你的啊！“陶成海不以为然的道。”这不，还使了人往你家送信呢！“

邱燕竹摇头，”不是你说的那种认识，是那种……“

”哪种？“

”那种好像梦里时常见过的感觉，就好像我们彼此很熟悉在一起很久了的那种感觉。“

陶成海看着眉宇拧得紧紧的邱燕竹，半响没出声。

邱燕竹话里的真假有几分，他不知道。他担心的却是万一真的是自己猜错了，紫苏对邱燕竹无意，而邱燕竹却犯了读书人的痴呆劲，他是不是好心却做了坏事？

这样想，陶成海无端的就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就在他搜肠刮肚的想要寻些话出来，劝说邱燕竹，婚姻之事和做买卖是一个道理，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时候。屋外响起秀兰的声音。

”成海，成海，你出来一下。“

”秀兰？“陶成海愣了愣，这个时候秀兰来找他肯定是有什么事。想着，之前邱燕竹去的是紫苏住的隔壁的院子的事，陶成海心头一紧，连忙对邱燕竹嘱咐了几句，便大步走了出去。月色下，见秀兰穿着一袭桃红的褙子站在粉白的墙边，使得她看起来越发的多了几许妇人的媚丽，心头就像喝了几盏酒一般，早就荡漾一片。快步赶了上前，轻声道：”你怎的来了？“

秀兰瞄了瞄屋里的方向，轻声道：”邱公子在屋里？“

”在的。“陶成海回头看了眼屋子的方向，扯了秀兰往外走了几步，轻声道：”怎的，可是姑娘生气了？“

秀兰摇了摇头，将紫苏的情形说了一遍。

末了，犹疑的道：”竹枝说，看姑娘这样，对邱公子明明是不一样的，可是，姑娘又似乎很怕和邱公子在一起。我们就想着，姑娘是不是担心邱公子家中已有妻室，才会故意疏离的。“

陶成海一拍脑袋，道：”哎，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回事。“末了，一跺脚转身便要往里走，”不行，我得去问问清楚，紫苏可不是给人做小的，就是皇帝老子也不行。“

”哎呀，你轻点声。“秀兰吓得一把扯住了陶成海，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吁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别犯混，这事你去问，能问出什么来？“

”他自己有没有成亲会不知道？“陶成海瞪了眼道。

秀兰急得便使劲的捶了他几拳，又怕捶痛了，拉了陶成海道：”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哪里还能记得是不是成亲了。“

陶成海被秀兰一提醒，这才想起，这邱燕竹可不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情急之下，一跺脚，大声道：”那怎么办。“

”我跟竹枝姐姐的意思是，这里人来人往的，那几个丫头又对邱公子虎视眈眈的，不如先将邱公子送回梅府，待芙蓉镇那边有消息了再说。“

陶成海想了想，点头道：”你这个主意要得。“

”那你这些日子多注意些邱公子，别让那几个丫头凑到跟前来。“秀兰嘱咐陶成海道：”姑娘嘴里不说，可是心里肯定糟心的！“

”行，我知道了。“陶成海点头道：”你去吧，多看顾些姑娘，你比她大，我们家又受了她不少恩，别人想不到的，你一定要想到。“

”知道了。“秀兰恋恋不舍的看了陶成海一眼，”那我走了。“

”嗯！“陶成海点了点头，”你去，我在这看着你走了，我再走。“

”哎！“秀兰便由衷的绽开一抹幸福的笑，转身便要走。

”秀兰！“

秀兰步子一顿，才回头，便转到一个结实的怀抱里，陶成海将秀兰往怀里使劲的紧了紧，稍倾在秀兰头上重得的亲了一下，才放了她，轻声道：”去吧，再一年，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我知道。“

秀兰埋头在陶成海的怀里深深的嗅了嗅，这才抬脸给了陶成海一个温柔如水的笑，转身便走。

陶成海站在那，只到秀兰的身影看不到了，这才回屋里。

屋子里，邱燕竹已经坐到了窗前，呆呆的摸着桌上的那管紫竹箫。

陶成海在他身后看了半响，稍倾，轻声道：”燕竹，我问你件事。“

邱燕竹回神，抬头看了陶成海，一对漆黑如墨的眸子虽仍有懵然，但却难掩本质的清明与纯澈，挑了眉梢，温文一笑道：”什么事，你说。“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可陶成海还是决定问一问，顿了一顿，轻声道：”你有没有成亲？“

”成亲？“邱燕竹错愕的看了陶成海。

”是的。“陶成海点了点头，迎了邱燕竹的目光，在他身边坐定后，方缓缓道：”不满你说，我虽是姑娘的下人，但是在我心里，一直当姑娘是亲人，是妹妹。“

邱燕竹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

陶成海便又接着道：”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虽然说我觉得你跟我家姑娘挺相配的，可是万一你成亲了呢？“想了想，又道：”万一，我家姑娘真的嫁了你，可是你家里却是有妻儿的，你让我家姑娘怎么办？“

”不可能的！“邱燕竹微一顿，便明白过来，连忙白了脸道：”成海，我要是成亲了，我不可能一点都想不起啊……“

”你之前连自己叫什么名字，是谁都不知道呢！“陶成海翁声道。

邱燕竹当即便怔在了原地，是啊，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怎么能说得清他是不是已经成亲了！

”成海，你找个大夫来给我看看吧。“邱燕竹抓了陶成海的手，紧声道：”我肯定能找回我的记忆的。“

”大夫说了，我家姑娘也说了，你是后脑遭了重击，脑子里的哪根神经被砸坏了，忘记了以前的事。这种事，只有靠你自己的，说不定哪在一刺激，你就找回记忆了。“陶成海叹了口气看向邱燕竹，嘿嘿笑道：”要么，我再拿块石头砸你？“

邱燕竹脸上闪过一抹惊惧之色，但下一刻，却又眉宇一蹙，大声道：”要是砸一下，能找回记忆，那就砸吧。“话落，当即起身，要去寻石头。

”哎，燕竹！“

陶成海连忙拉住了邱燕竹，”我就说说，你可别当真。“

邱燕竹懊恼的看了陶成海，”我现在真的很想知道我到底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家有什么人，我父母是什么样的，我……我到底成没成亲！“

”我知道，我知道。“陶成海连忙安抚着情绪激动的邱燕竹，一迭声道：”你别急，别急，不然，你脑袋又要痛了。“

邱燕竹听他提起脑袋痛的事，恨恨的拿了拳头就往头上砸，”这个没用的东西，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哎，“陶成海一把攥住了邱燕竹的手，忖道：可不能打，万一打傻了，那不更糟糕！”你别急，左右已经往你家那边送信了，我算着年前总是能接到信的。你看，不如这段时间给你换个地方住怎么样？“

邱燕竹看了陶成海，”换个地方住？“

”是的。“陶成海见他已经平静下来，便轻声道：”你看，这院里姑娘不少，没事总围着你转，这样不好，是不是？“

”嗯。“邱燕竹点了点头，稍倾，红了脸道：”我也不想搭理她们的，可是她们说她们是姑娘的人，我……“

”我知道。“陶成海点头道：”你是个好说话的，你对她们没什么意思，可难保她们心里没打什么主意。“陶成海想起，秀兰说的，当初紫苏应诺，这院里的姑娘只要干满五年便还了她们契约，还每人给二百两银子的安家费。不由就苦笑，这陶紫苏怎么就这么慈悲！这下好，给自己一下子招了那么多的情敌！”所以，我的意思，你还是先去梅老爷府上住段时间，你说呢？“

”你们安排吧。“邱燕竹低垂了眉眼，轻声道：”要不是你，我早就暴尸荒野，要不是姑娘收留，我也无处容身。“

陶成海笑了笑，轻声道：”看你说得，我们姑娘说，你从前也帮过她。“

邱燕竹笑了笑，神色之间很是落寞伤情。看得陶成海这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都觉得心里渗的慌！

没几日，紫苏知晓邱燕竹搬去梅府后，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乍然若失。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远远的看着那个身影一眼。不用交流，不用面对面，不用他的回应，只要让她远远的看一眼，就好！

”姑娘也很久没有回府了，“竹枝笑了劝紫苏道：”现眼下这边也没什么事，姑娘不如也回府住几天？“顿了顿，怕自己意思太明显，便笑了道：”左右也快过年了。“

紫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她自是明白这几个丫鬟的意思。

但她的事，她们不懂！

而紫苏不知道的是，梅府却因着邱燕竹，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