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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了近一个多月的贴身照料,该看的不该看的早都看过了,霜娘对这种程度的亲热已是很淡定了,小小闹了一下,重新各自呆着,安闲说话b>
覆盖一院的白雪看上去格外静谧,他们说话的声音也放得轻轻的。
没什么具体话题,就是想到哪说到哪。一时评两句朝政,一时说两句家事,直到外头的天光渐渐真正亮起,金盏从暖阁里睡醒出来,服侍二人起来穿衣洗漱。
周连营现在已经可以下床,但还不能跑跳,他起来无非也就是在院子里慢慢行走几圈,今天下了大雪,虽然已有丫头挥着扫帚在外头呼呼地扫着雪,但这种天气,仍然不适合他出去,只能在屋里呆着。
早膳过后,在屋里转了两圈,他进去书房习字。
他也还不能坐,只能站着。
他向着书案俯身,悬腕执笔,背脊微微压下去,但仍旧显得整个人有一种挺拔之意,单从外表看,已看不出他有伤在身,衣袍下其实掩盖着那么狰狞的伤疤。
霜娘私心里有点替他不平,也觉得有点亏,这么场实打实的活罪,只刷了些虚名――这虚名清流文官更需要,对武官的加成有限,周连营要是想兑换成实际利益,得等到太子上位才行,皇帝身体这么好,可是有得等了。
――这些想法只在她心里转着,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过,她又帮不上忙,白说这些话,徒引得人心情郁结。
此刻她立在旁边,磨墨是顺便,主要任务是监工,见他写了有四张纸,就不肯再叫他写了,催他去歇一会。“久站不妥,你歇一歇再写罢。”
周连营自觉还能支撑一会,霜娘恐吓他道:“你不好好养着,伤口愈合不全,小心变成雨打沙坑。”
“……”周连营笔下一歪,一个顿点顿成了一长道墨痕。
他难得如此不镇定,实在那形容听着杀伤力太强,真亏她想得出来。哭笑不得地放下笔,道:“好罢,听你的。”
霜娘恐吓成功,满意地把纸笔简单收拾了一下,推着他出去。
刚出到堂屋,叠翠打外面掀了厚厚的帘栊迈进来,搓着手,一说话哈出白气来,先向周连营行了礼,而后向霜娘道:“奶奶,太太那边来人,叫奶奶打扮齐整了,速到正院去一趟。”
霜娘奇道:“太太找我什么事?”这些时日以来她唯一的差事就是照顾伤患,安氏连请安都免了她的,更不会有别事差遣她。
叠翠道:“那小丫头没说,撂下话就跑了,急匆匆的。”
金盏在旁听说,忙去里面捧了件莲青色羽纱缎斗篷,又寻了沙棠屐来。霜娘在她的帮助下一一穿戴好,和周连营道:“不知太太寻我做什么,我去看一看。”
周连营靠着夹壁站着,点一点头:“你只管去,应该是好事。”
叠翠打着帘栊,霜娘一只脚将要迈出门槛,又缩回来,扭过身来:“你怎么知道?是什么事?”他天天呆在院里,举止都不背着她,照理说,不该有他知道她却不知道的事啊。
“我猜的。”周连营笑道,“但不一定准,还是不说了。你去罢,去了自然知道了。”
他还卖起关子来了,霜娘怕耽搁时间,来不及再追问,只得满心疑惑地抱着手炉去了。
雪后的空气扑面而来,有种格外的清寒之感。一路都有仆妇在扫雪,但侯府太大,有的地段还没来得及扫清,木屐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离着正院还有一段距离时,便见院门外堆着两个大大的雪堆,两个小丫头守着,互扔雪球玩耍,见到霜娘来,一齐停了手,一个笑迎上来,声音脆亮地道:“就等着六奶奶来了。”另一个跑进去通报。
及到走近,两扇院门大开,院里的雪已经扫净,霜娘走到阶下正要进去,安氏已先自房里出来,上下打量霜娘一眼,点一点头道:“走罢,去荣英堂。”
听了这地点,霜娘更为一头雾水,荣英堂在前院,专为有身份贵重的男客临门时才在此相待。
好在不用她发问,安氏一边走一边主动同她说了。“礼部的官员登门,说是给你请封诰命的旨意下来了,让你去接旨,侯爷现在前面陪着。”
“……请、请封诰命?!”霜娘抱着的手炉差点摔了,她手忙脚乱地一捞,险险抱住了。
跟在旁边的金盏也是脚下一滑,十分不淡定。
主仆两个一对视,都是满眼惊讶。
“连营一点风都没给你透?”不用霜娘回答,单看这反应,安氏也看出她一无所知来了,摇头道:“这孩子也太能保密,事情办得静悄悄的,我和侯爷都不知道。”
霜娘原以为是侯府出面,所以她事先毫无听闻,这一听,竟是周连营所为,惊讶程度更甚。
本朝诰命等级从夫,周连营的官职现是五品,她按品算着也是五品,称号是宜人――但这可不是随夫官职自动掉落的,需要额外请封,也不是一请就能封得下来,这诰命是有一定门槛的。
一般来说,官职越高,对应的诰命等级越好请封,比如梅氏,将来周侯爷要不在了,轮着周连政袭爵,通常会把夫妻的请封一起奏上去,下旨时也会一道下来,一般不会有什么留难,但普通官员就没这么容易了,最基础的,总得熬两年资历罢,没有一封官就能荫妻的。
所以霜娘这个五品的诰命与梅氏将来的一品相比,等级低,但请封难度倒要甚上一筹。
霜娘一边把自己知道的一点相关常识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想了一圈,一边随安氏到了荣英堂,在设好的香案前下跪,接旨,谢恩,直到礼部的官员离去,她都还有点糊里糊涂的,总觉得没什么真实感。
诰命文书是五色丝织,卷在角轴上,看上去华贵绚丽。
霜娘捧在手里看了一会就被收走了,虽然封赠的是她,但侯府没有分家,圣旨不由她保存,而是统一供奉到祠堂的香案上去。
她能带回去的是随文书一起下来的冠服。
先送安氏回去正院,被安氏叫进去坐了一会,没有白坐,安氏使人翻出套红宝首饰来给了她。
霜娘要推辞,安氏道:“我知道现在不好上身,给你留着年后戴。素净了这么些年,往后该打扮起来了。”又道,“难为你守得住,这请封才能顺利下来。”
安氏这话倒不是虚言,诰命文书里的话霜娘大概听懂了七八成,很大的篇幅是在夸赞她当年的守节之举,贞烈孝谨什么的。霜娘不大有真实感也是因为此,她总觉得那文书上说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面目模糊的列女传式样板妇人,同自己很难对得上号――她当年即便选守节,也只是想找个地方混饭吃罢了。
当然这种话是万万不可告人的,霜娘推不掉,只好笑着谢过接了,见安氏没有再留人的意思,才告辞离开。
金盏手里已经捧了冠服,霜娘自己拿了首饰匣子,一路回去迎晖院。
即便是永宁侯府这个等级的豪门,有人来宣圣旨也是件大事,霜娘绕去正院耽搁那一会,消息已经传回迎晖院来了,她一进去,一院子丫头齐齐喜笑颜开地挨挤在一起,躬身贺她。
“恭喜奶奶!”
“奶奶大喜!”
丫头们七嘴八舌的,四个将将十岁的小丫头嗓门尤其大。
这种时候,必须土豪一回。叠翠奔出来接了她手里的匣子,霜娘腾出手来,含笑挥一挥:“这个月月钱翻倍,回头挨个找你们金盏姐姐领。”
院里更是一片欢腾,小丫头们乐得跳起来。
叠翠伸手驱赶她们:“好了好了,都散开,别把奶奶的路挡着了。”
丫头们也听话,嬉笑着让开,送霜娘进屋。
叠翠服侍着霜娘解开斗篷,脱了木屐,金盏问道:“奶奶,这冠服放哪里好?”
“随你。找个地方好好摆着就是,反正日常也不穿它。”霜娘顾不上操心那些,先往西次间去,掀帘一看,却没人,她愣得片刻,转去书房。
果然,周连营歇过一段时间后,一个人呆着无聊,又重新习字了,见到她探进来的脸,搁了笔,微笑道:“看来我猜对了,是好事?”
“什么猜,明明就是你做的。”霜娘进去,“还瞒得我这样紧。”
她话里看似带着埋怨,其实口气再欢喜不过,人走过去,软软挨到他旁边。
“不是故意瞒你,只是请封没下来之前,我也不知能不能成,要是不成,告诉了你岂不白叫你空欢喜一场。”
霜娘靠着他肩膀摇头:“怎么叫空欢喜?你愿意想着我,我就是真欢喜。成不成的有多大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