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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娘在府里,陪着安氏看了一上午收拾屋子,又跟着一道用了午饭,直到午后才被放回去,安氏跟她说了,下午叫她不必再去外院,只在自己院里歇着,静乐公主和驸马送了信说要回来,等到了着人来叫她一起去拜见。
有安氏在的地方,霜娘基本上不太能坐着,所以一回去她就歪炕上去了,金盏给她捶着腰,道:“奶奶,要么去床上躺躺吧?”
霜娘半闭着眼摇头:“不行,太太说了下午公主和驸马要来,我到床上去把头发躺乱了,一时公主来了,我来不及梳,总不能叫公主等着我。再者,我还有事要和你商量。”
金盏:“奶奶请说。”
霜娘道:“是六爷的事。他往后好几个月都要住在外院,身边须得有人伺候,太太才刚问我,我院里能不能拨两个丫头过去,要是我不够使,拨不了,太太就从自己院里拨人。”
因霜娘早起是和周连营一起出的门,又是去的祠堂,祖祠重地一般丫头下人都不许靠近的,所以金盏没跟着去,并不知一上午都发生了些什么,此时听说,忙道:“是了,六爷成了婚,是大人了,身边再只有几个小厮伺候,就显得不好看了。那奶奶是怎么回的?”
霜娘道:“我说了叫你过去。”
金盏傻地停了手:“啊?”
霜娘笑道:“太太问我那一声是给我脸面了,难道我能回说我不够使,叫太太调自己的人?府里谁都知道你是我身边第一等的人,既定下了从我这里拨人,自然只有叫最好的去,不然岂不显得我对六爷不上心了?”
金盏反应过来,纠结着道:“奶奶说的确实是这个理,只是,我不舍得离开奶奶。”
“又不是把你送给别人,明年年初你就能回来了。”霜娘安慰道,“我要同你商量的是,除你之外,还要再拨一个去,你看是叠翠还是春雨合适?”
当年南香去后,梅氏要再给她补一个来,霜娘推辞了,说自己身边这么多人足够使了,暂时不必补,以后缺了再说,梅氏听见遂罢了。
后来叠翠一直勤恳卖力,去年末时,霜娘去和梅氏说了,把她升成了一等。如今霜娘身边仍是四个一等,倒是二等里有个缺额,因没有什么合适的人想提拔,就一直没补,空在那里。
金盏先问道:“奶奶怎么想呢?”
“依我的想法,春雨不能走。”这个问题霜娘在路上时已经大致想过,这时就道,“你去了,我这院里就需另一个压得住阵脚的人出来管事,叠翠半年前才升上一等,她能力是有的,但资历太浅,镇不住人,我看彩翠和巧翠两个都不大服她,背地里还嘀咕她。她不行,那就只有春雨了。叠翠和你到外院去,跟在你后头做事,倒是无妨。”
她没有提另一个大丫头半栀,三年下来,她和刚来时相比基本没什么变化,还是个影子一样的存在,霜娘也不指望她干嘛,从不给她派差,只要她安安静静地呆着,不惹事就好了。
“奶奶说的在理,”金盏听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想头,春雨留下来,多少还可以带着半栀一起做点事,叠翠可使唤不了半栀,她也不敢使唤,那就只剩她一个人顶着了,确实顶不住。”
大丫头定下了,接着往下商量做杂事的小丫头,这至少也得两个。
“三个翠,你看叫谁去?”霜娘问。
金盏一边重新给她捶起腰来,一边摇头道:“最好一个也不叫。倒不是硬要挑剔她们,只是我这三年看下来,彩翠和巧翠两个心思都有些浮,像奶奶刚才说的,她们还背地里嘀咕叠翠,我也听见过,话说得不大好听。叠翠的一等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还不是自己勤勤恳恳赚到手里的?既然眼红人家,就该学着争气起来,又做不到,别说主动巴求着上进了,多跑一趟腿都觉得自己吃亏了,回来要拉个脸。这么个做派,别说一等了,能升到二等都是那时候托了奶奶的福,捡了漏了。这两个带到外院去,六爷可不是奶奶,能总担待着她们,恼起来罚了她们或者直接撵回来,她们是活该,却带累得奶奶脸上也不好看。”
“那还有个芳翠呢?”
“芳翠,”金盏犹豫了一下,把声音放低了道,“芳翠说什么也不能叫她到六爷身边去。”
“啊?”霜娘不由扭头,“我看她素日还好,虽有些像个木头算盘珠子,拨一下才动一下,但并不挑拣差事,要她做什么叫一声就去了。”
“不是当差的事。”金盏道,“奶奶没留神,昨天奶奶和六爷一道回来时,芳翠整个眼睛都盯在六爷身上,眨都没眨一下。”
霜娘意识到她话中的含义,止了她捶腰的手,整个人在炕上转过来,望着她道:“你确定吗?六爷回来得突然,我记得当时一院子人都吓得直盯着他,你确定她跟别人不一样?”
金盏点点头:“我先也没留心到她,不知道她一开始看见六爷是什么样,但就是因为她神色有异,我才在人群里一下注意到她了,我叫她领人去抬水,就是想试试她,看是我想多了还是她确实不对劲,结果她整个人都魂不守舍似的,别人虽然受惊,哪里是像她那个模样?”
霜娘眨了眨眼,感觉这事――嗯,真是突如其来。
“所以,就是说,芳翠对六爷一见钟情了?你先怎么一点也没和我说?”
金盏脸一下拉下来:“她是什么东西,配提一见钟情这样的词?”又道,“奶奶和六爷刚见面,正要好好处一处呢,我说那样的事,不是平白给奶奶添一桩心事?横竖我盯着她,不怕她背地里弄什么鬼。只是,如今我要到前头去了,不得不和奶奶说一声,提防着她些。”
金盏说到这样了,霜娘再没有不相信她的,只是事来的太突然,她要缓一缓消化一下。
“我看芳翠平时倒是个老实人的样子,不是南香那样,一心想攀高枝的,”霜娘想着平时对芳翠的印象,道,“她也没学叠翠,可见在前途上也没野心,就做个二等就满足了。”
这么想下来,芳翠忽然的反常对周连营倒好像是,真爱?
“什么老实人,敢对六爷动这样心思,就是个最不老实的,她没做出什么事便罢,要是做出了,拖出去打死了也不冤。”
金盏杀气腾腾地道,一下把霜娘的思路打断了。
“你哪来这么大火气,值当跟她生这个气啊。”霜娘没忍住笑了,她也不想再往下琢磨芳翠了,道,“管她想什么呢,六爷现在身上有孝,除非她疯了才敢贴上去,就是她贴,也得六爷愿意才行,她一个巴掌又拍不响,自己做做梦去罢了。”
金盏急了,嗓门大了点道:“奶奶,这可不是心宽的事,她动这样糊涂心思,你一点都不在意呀?”
“――我在意的,”霜娘偏头想了想,向她承认道,“其实我心里还挺膈应的。”
这种感觉大概就类似于,她抱着一碗饭正在吃,旁边忽然来个人看着她吃,就算那个人什么都不说不做,只是看着,她的心情也仍旧会受到影响,觉得不大舒服。
金盏一口气松下来:“这才对,奶奶可别学三奶奶,一味贤惠面软得没了边,她那是运气好,亏得三爷把得住,不然她的日子比四奶奶还要难过十倍不止呢。”
霜娘笑道:“我知道,我学大嫂,我想过她那样日子。”说完想起又补一句,“不过管家就不必了,这么大个宅子,累得很。”
金盏没管她后面那句,只是大力赞同她前一句:“奶奶这么想就对了。如今六爷刚回来,各处都盯着我们这里,倒不好没缘由忽然打发了她,我回头去嘱咐春雨,叫她把人看着,别哪天像南香似的,再借着奶奶的名义私自搭上六爷。还有彩翠和巧翠两个,现在看着只是这些毛病,谁知道以后会不会也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都得让春雨留心一下――”
“停,停,”霜娘受不了了,哭笑不得地道,“你也太紧张了,不能因芳翠一个,把另两个都连坐上吧?况且,这事的重点是在六爷身上,只要他定得住,就是再有十个翠又如何呢?他要把持不住,我打个黄金笼子把他罩起来也没用啊。”
她知道金盏的好意,可是,在她心底深处,她有自己的一点坚持和骄傲,需要防贼一样对待的丈夫,就算把他握在手里又有什么意思呢?她这一辈子就活在草木皆兵谍对谍里吗?这感觉简直比守寡还要悲哀。
在这段夫妻关系里,她算是先天不足,所以只能后天努力,她做好了自己要卑微一点的准备,但这应该有个限度,低到尘埃里开出花来只是句形容,假使这变成现实,真的要低到尘埃里去了,她不知道别人怎么样,至少对她来说,她得到的痛苦已经远远超过了快乐,不要说开花了,连片叶子都长不出来,她不会想要继续下去。
金盏却也显得无奈了:“奶奶,就是你太不紧张了,我才只好替你紧张啊,不然我只要听你的吩咐就好了。你看看四奶奶,她防身边的丫头防成什么样了?”
“哦。”霜娘镇定地反问她一句:“有用吗?”
“……”金盏,一回合败。
霜娘再道:“三嫂防过没有?三爷又如何?”
“……”金盏,二回合败。
这两个对比现成而又鲜明,金盏沉思起来,她觉得也许是自己的想法哪里出了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