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响彻海底的怒吼。
吼声有如虎啸,带着说不出的怒焰和杀意,本是藏身于海底礁岩间的玄龟一边吼叫,一边逆着文王山河鼎的青光而上,时不时还要向纪若尘喷出一道沸流,玄龟这种直截了当的攻击威力虽大,可是纪若尘素以身法诡异迅捷见长。虽然深处海底,仍然是念动则闪,玄龟沸流根本连他的衣角都捞不到,顾清虽就立在纪若尘身边,但玄龟就是对她视而不见,道道沸流只是追着纪若尘而來。
直至玄龟咆哮着浮上,才看出它的不凡來,此龟背甲足足有七丈方圆,与寻常龟类不同,它的背甲共分了十一块,色泽各异,隐隐然是混沌居中,两仪环绕,八卦护边的格局,它四爪锋锐之极,头似龙首,颈长一丈,上面布满了藏青色的鳞片,体后拖着一根三丈余长的蛇尾,尾尖上亮着一点淡碧色光华。
玄龟在文王山河鼎的青光中左右冲突,力道之大,直可以轻易撞碎巨礁,文王山河鼎也有些承受不住如此大力的撞击,不住地震动着,发出阵阵清越的鸣啸,似是在催促着纪若尘快些动手,但任那玄龟如何奋勇冲突挣扎,文王山河鼎所发的青光就是凝固不散,牢牢罩定了它。
玄龟在青光中呆得越久,吼声就越是响亮,然而纪若尘从它吼声中初始时听到的是愤怒,现在却感觉多了一丝痛苦,他又让过一道沸流,定神望去,果然见到玄龟一侧龟甲上有一道深达数尺的裂口,颈尾四爪上还有小伤无数。
诡异的是,在青光的照耀下,玄龟身上的伤口竟然在逐渐扩大,伤口中渗出的血丝与青光一触,即刻化成一缕轻烟,顺着青光而上,被收入鼎身之中。
文王山河鼎乃是纪若尘本命法器,玄龟与青光的每一次冲撞,他都身有感应,鼎中所发的青光又有如他灵觉的延伸,与玄龟一触,即能够感知的玄龟体内那涛涛沸沸的灵气,至此纪若尘已知这只玄龟大非寻常,它拥有的并不是普通的妖气,而是非常接近于天地灵气的一种灵力,与顾清倒有三四分仿佛,显然是东海海底秉天露地脉而生的一只灵兽,感应着文王山河鼎中传來的丝丝灵气,纪若尘断定若是将这只玄龟完全炼化的话,自己所得真元上的好处甚而不下于将赤莹剑给解离了,这还未算上炼化玄龟可能得到的法宝。
如是承受了十余次撞击之后,纪若尘心念一转,双手在胸前一合,然后缓缓推出,口中开始缓颂口诀,催动文王山河鼎的口诀共有四句,他才念动第一句,浮于空中的王鼎即行清鸣一声,立刻稳定下來,与之相应的,玄龟身上的伤口破裂速度立刻加快了许多,痛得它上下翻滚,狂吼不已。
纪若尘凝神催运文王山河鼎,丝毫不敢分神,以他此刻道行去驾驭文王山河鼎,实无异于幼童驾八乘马车,稍一失神就是车覆人亡之祸,不过从文王山河鼎中传來的灵气中忽然有一丝异样感觉,纪若尘仔细分辨,察知这缕妖气來自于玄龟身上伤口,与妖皇翼轩身上妖力实是同出一源,看來这只玄龟不知如何惹到了妖皇,被他痛打了一顿,又或者只是它比较倒霉,在翼轩出手教训东海水军时被波及到了而已。
然而撞上了文王山河鼎,才是它真正倒霉的时候。
此时玄龟已是遍体鳞伤,可是伤口却沒有多少血迹,流出的龟血早都被炼化了,它挣扎的力气越來越小,狂吼也变成了哀鸣,甚是凄婉,若是换了另一个人,或许会就此心软,可是纪若尘有如怒海操舟,全副心神都在驾驭文王山河鼎上,对外界一切已全无知觉,且就算看得到玄龟,纪若尘也定然不会心软的。
他这一凝神运鼎,玄龟身上护体真元立刻如水般泄出,眼看着它就在青光中打起转來,慢慢向鼎口飞去。
就在此时,旁边忽然挥过一道匹练般的剑光,拦腰截断了鼎光。
纪若尘一察觉有外敌來袭,不及细想,立刻操控着文王山河鼎全力反击,待他发现來袭剑气极其熟悉时,为时已晚。
海底依然平静,只是青色和苍色两色轮流染遍数十丈方圆的海水,反复数次方才罢休。
文王山河鼎发出嗡的一声啸叫,不情不愿的回到了纪若尘身中,他这才缓缓张开双眼,还未等看清周围情形,已是一口鲜血喷出。
一朵血花在海水中慢慢飘散,但沒有引來任何凶猛的鲨鱼,周围的海寂静得可怕,不远处一群鱼依然整齐划一地向前游着,但只是在依着惯性前进而已,这一群鱼早已魂魄离体,生机尽断,不止它们,百丈之内,已再无生机,这一范围内所有鱼鳖虾蟹,海妖水族,都被文王海鼎给震出了魂魄。
纪若尘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四下寻找,待看到顾清持剑立在不远处,只是面色有些苍白时,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迎上去问道:“清儿,你这是干什么?”
顾清收了古剑,凝望了他一会,才轻轻叹道:“因为只有这个方法才能阻止你炼化玄龟,若尘,这只可不是普通的玄龟,依我看它多半是一只璇龟,乃是天地间有数的灵兽之一,杀之不祥,何况它还小得很,看來刚破壳而出不久,还是放它去吧!”
“这个……”纪若尘望着已躲到百丈之外的淹龟,实在有些不愿如此轻易地就放了它,毕竟炼化如此灵兽的机会实在太少,而且十成功夫如今已完了九成,只差最后一步而已。
“清儿,这个机会实在是很难得的,为什么要放弃呢?”纪若尘试图说服顾清。
顾清飘到纪若尘面前,深深地望进他的双眸,良久才道:“若尘,世事自有因果,一饮一啄,皆是天定,你我今世凶劫如此之重,怎会是全无來由呢?”
见纪若尘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顾清握住了他的双手,叹道:“你啊……是还觉得前生的杀孽不够重吗?!”
“前生!”纪若尘不由得问道,他现在已经知道与顾清乃是前生带來的姻缘。虽然已在阴司地府中走过了一遭,可他道行距离看破前生今世因果还差着十万八千里,那是进入玉清境方能修成的神通,顾清道行高深莫测,但也还远沒到玉清境界,怎就看得到自己的前生了。
顾清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叹道:“我能看到的只是此前诸世轮回的只鳞片爪而已,可是每一次看得到你前生时,满眼望去,都是绵延不绝的血光!”
“是这么一回事吗?”纪若尘怔怔想着,忽然感觉到手上十分温热,又滑腻腻的颇为难受,于是低头一看,敲看到浓稠血浆正不住从双手上涌出。
一想到诸世红尘轮回,多少事都要在今生果报了断,纪若尘心头忽如坠上一块巨石,一时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來,他并不想承担这么重的负担,这一辈子,本來想过的日子就是能够不愁衣食而已,自从入了道德宗,上得西玄山后,纪若尘所过的就是梦中神仙才有的日子,可是心事越來越重,反而不若龙门客栈时过得轻松。
虽然一世世的轮回方有今世,可是前生之事,究竟与今生的自己有多少干系。
纪若尘抬头望向顾清,眼中迷茫渐去。
他再看了看躲在远处的璇龟,见它尽收火气,望向这边,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果然灵性十足,他倒是有些喜欢这只璇龟了。
纪若尘挥了挥手,璇龟这才缓缓浮起,掉头向东海深处游去。
目送着璇龟在远处消失,纪若尘这才携着顾清的手,继续向东游去。
不知游出了多久,纪若尘忽然问道:“既然我前生有这么多的杀劫,那这一世该怎么应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的!”顾清淡淡答道。
既然连顾清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劫,纪若尘索性将这事扔到一边,笑道:“管他呢?事到眼前再说,总会有应付办法的!”
“正是如此!”顾清微笑答道。
既然凡事皆有因果,那么他前生今世如许重的杀劫,为的却又是谁。
他已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