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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无疑是走脚谋利的商贾,骆驼上都驮着沉重的麻袋货物,驼背上的三人满面风尘,憔悴不堪,随着骆驼的行走,自驼背上起伏摇摆,仿佛随时都会摔落下来。
驼队此时离绿洲不过三里远近,由于天色黑暗,便不曾发现绿洲,直到骆驼将他们带到绿洲百丈内,方才看到了绿洲和水潭,尖叫着自驼背上跳了下来,疯了一般的冲向水潭。
沙漠里走脚贩运,总有绿洲可以落脚补水,三人这等模样,不问可知是迷失了方向,错过了补充饮水的绿洲,若是再寻不到饮水,怕是就要渴死了。
这三人其中一人是商贾模样,另外两人是脚夫打扮,其中一个脚夫率先冲到水潭边,俯身掬水,喝了一口,转而冲另外二人高声喊道,“是清水,可以喝。”
那二人听得此人叫喊,加速来到,俯身下去,牛饮狂灌。
那些骆驼随后赶到,跪倒潭边,低头喝水。
三人解了渴,保了命,躺在潭边的沙地上,连道天可怜见,命不该绝。
南风一直在暗中观察,直到三人收集柴草点上了篝火,方才现身出来。
两个脚夫都是五十岁光景,其中一个借着火光发现了南风,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另外二人循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南风,亦是大惊失色,原因很简单,此处不应该有人,而且看南风的衣着,也不似漠北人氏。
“不必慌张,我不是恶人。”南风急忙开口,好不容易遇到几个人,可不能给他们吓疯了。
便是这般说,三人还是非常惊恐,常年自沙漠里走脚谋生,免不得撞见鬼魅妖邪,南风虽有形体,但是在火光的映射下却不见影子,没有影子,岂不是鬼。
就在南风思虑该如何安抚三人之际,其中一人手指南风大声说道,“我认得你。”
南风闻声歪头,说话的是其中一个脚夫,此人相貌平平,风霜满脸,上下端详,并不认识。
“你是小瘸子的兄长。”脚夫喊道。
南风闻言好生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怎么回事儿,此人口中的小瘸子指的无疑是摔断腿的莫离,此前莫离在长安城西的四方客栈做工,他曾经去四方客栈找过莫离,而那四方客栈正是走脚西域商贾的聚集地。
“英雄,您的结义兄弟自客栈养马时,我与他颇有交情。”脚夫试图攀交。
“有没有交情都不打紧,我说过,我不是坏人。”南风随口说道。
那脚夫嘴上应着,心里却是不信,他之所以对南风印象如此之深,是因为早年莫离自那里养马做工,店主克扣了他的工钱,在莫离染病之后还将他给撵走了。结果南风在寻到莫离之后,带着莫离回到客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四方客栈给点了,直到那店主磕头求饶,放才准许众人汲水救火。
都说人离乡贱,这话不假,走南闯北的人为的是谋财生活,也不在乎脸皮颜面,那货主见状,上前作揖说话,“英雄,前日沙漠里起了大风,我们迷失了方向,这才误入宝方,我们随身还带有一些盘缠,愿意交纳出来,以作赔偿,香烛酒水我们也带了一些……”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人?”南风笑问。
“您,您,您没有影子。”货主好生惶恐。
南风闻言恍然大悟,“我倒忘了这茬儿,放心好了,我不是鬼魅阴魂,而是这黄沙岭的土地。”
三人闻言恍然大悟,恍然大悟的同时也如释重负,世人都怕鬼和恶人,神仙和好人他们是不怕的。
“把酒水取出来,我与你们说说话,待你们休息好了,随时可以走。”南风说道。
听他这般说,三人立刻开始忙碌搬拿,酒水一共有十几坛,都是没开封的,他们带的都是烈酒,是不能用来饮用解渴的。
这些酒南风全留下了,也没与他们喝,不过也没白要他们的酒水,这处城池的地下有很多地窖,有处地窖里还留有马蹄金,取了两锭出来,与那货主做了酒资。
那货主本不敢要,直待南风瞪眼,方才连声道谢,谦卑的取了一锭,只道就是这般,也取的多了。
南风将另外一锭也扔给了他,转而席地而坐,言归正传。
自此处与世隔绝了四年,除了众人的安危和下落,他最想知道的就是当今时事。
这货主名叫张德利,乃西魏人氏,便先说西魏,这几年西魏发生的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老皇帝死了,新皇帝继位,说是老皇帝,其实也不算老,也就四十来岁,而新皇帝不过二十来岁。
这几年东魏的变化也很大,东魏已经没有了,确切的说是被高家篡权了,当年高欢率兵攻打玉璧,久攻不下,回去之后自己就气死了,其子高洋掌权,两年前高洋将东魏皇帝给废了,自立为帝,现在东魏已经改国号为齐。
与两魏相比,梁国的变化就更大了,简直是翻天覆地,经常出家的那个不着调的老皇帝并没有因为在南朝建造了四百八十座寺庙而得到佛祖的庇护,最终被侯景抓起来给活活饿死了。
老皇帝一死,侯景先后立了两个傀儡皇帝,后来看他们都不顺眼,还是感觉自己当皇帝比较爽利,于是就自己当,还改了国号为汉,但这家伙终究是个外来户,根基不稳,当了没几天就被各路诸侯给剿灭了,而今梁国的皇帝名叫萧绎,是老皇帝的第七个儿子。
张德利主动讲说的只有这些,南风想要知道具体情形,就只能详细追问。
张德利没想到南风会关心西魏皇帝的后宫都落得个什么下场,但此事他并不知情,市井之间也无有流言,只得实话实说,只道不知其详。
南风问这个,自然是想知道楚怀柔的情况,而今老皇帝死了,楚怀柔想必不会继续留在宫中,若是在此之前李朝宗等人没有冲她发难的话,她此时应该已经离开了长安。
不过与担心楚怀柔相比,他反倒更担心长乐,他当年离开的时候,曾经叮嘱过胖子,告知众人不要往长安去,若是换作平常时候也就罢了,但长乐若是知道老皇帝死了,一定会去长安保护楚怀柔,只要去往长安,李朝宗就可能冲他发难。
“颍川的王思政现在境遇如何?”南风问道。
“三年前颍川为东魏所破,王将军自杀不成,又受到东魏礼遇,已经投了东魏了。”张德利说道。
南风缓缓点头,王思政原本就是东魏将领,是跟着元安宁的父亲离开东魏的,此人很是忠义,东魏拿了他之后以礼相待也在情理之中。
此人投了东魏,元安宁姐弟复国无望,不过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幸事,非要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必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不过此时他担心的是东魏攻打颍川时,元安宁姐弟有没有协助守城,按照时间推断,东魏攻城时他离开还不到一年,元安宁的灵气修为必然不曾恢复,若是二人参与守城,极有可能遭遇危险。
“您既是神明,又如此挂牵中原,为何不回去看上一看?”张德利疑惑的问道。
“土地不得离开辖区,”南风随口又问,“南国的陈霸先境遇如何?”
“我们不往南国去,南国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张德利摇了摇头,“不过您说的这个人好像在梁国势力很大。”
南风没有再问,实则他想知道的是吕平川等人的情况,但是不方便直接发问,只能兜个圈子,不过此人连陈霸先都很陌生,自然不会知道吕平川。
沉吟过后,南风又问起三宗现状,张德利回答还是那般,只是名声不似之前那般大,三宗掌教也已经不再兼任护国一职,反倒是佛教在这几年越发昌盛,单是西魏境内就有大寺数百,小寺数万,僧尼百万,寺院和僧尼的数量比梁国还多。
对于张德利所说的情况,南风既意外又不意外,不意外是因为当年乾阳门一战,玉清精锐几乎全军覆没,而此后不久的内讧也令得太清宗元气大伤,三宗之中只剩下上清宗没有遭到殃及,但燕飞雪品德固然高尚,可惜此人勇武有余而谋略不足,可为将却不可为帅,很难将上清宗发扬光大。
若说意外,则是佛教的迅速兴起出乎他的意料,僧尼百万,这是个极为惊人数字,佛教推崇断绝人伦,禁欲修行,这么多的僧尼投身空门,势必会损伤西魏民生之根本。抛开民生不论,单说如此之多的僧尼数量,就已经对皇权构成了威胁,要知道在佛教徒眼中,佛祖可比皇帝要大得多。
如此不知收敛,疯狂膨胀,当真是自寻死路。
“除此之外,江湖中可有大事发生?”南风又问。
张德利连连摆手,“我们只是走脚商贩,哪里知道江湖中事。”
好不容易遇到活人,南风哪肯放过问话的机会,“这些年外面还发生过什么大事?”
张德利此时已经困倦非常,强打精神回忆了片刻,“大事当真没有了,亦可能有,但我们不晓得,不过奇事倒是有几桩,去年夏天,有神灵显圣于原州高平郡,为万众所见,皆以为奇。”
“可知道显圣的是何方神灵?”南风皱眉追问。
“据说是赐福天官,”张德利打了个哈欠,“听说在此前后,北齐和梁国亦有神灵显圣,好像是赦罪地官和解厄水官。”
南风没有立刻接话,早些年三官大帝曾经临凡显圣,而今再度显圣人间,此事背后定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沉吟良久,南风出言问道,“三观显圣之后,朝廷可曾诏令祭拜?”
言罢,不见张德利回答,抬头望去,只见张德利已经睡着了,此人也当真是累的狠了,便是坐着也能睡着。
“时辰不早了,先歇息吧,明日再说。”南风叫醒了张德利。
张德利惶恐惊醒,“神明恕罪,您先前问我什么?”
“我问你他们显圣之后,朝廷有没有祭拜他们?”南风问道。
“此等祥瑞,自然少不得祭拜,不止朝廷,民间也多有祭拜供奉。”张德利说道。
见他疲倦,南风便没有再问,交代几句,让他先睡了。
那些骆驼也是许久不曾进食,一直在啃吃水潭边的杂草,南风看到了却不曾阻止,由得它们吃。
他先前之所以问张德利朝廷是否祭拜三官,是在怀疑三官之所以频频显圣,是为了聚揽人间香火,要知道香火不但可以自己使用,还可以转送他人,朝廷和民间供奉三官的香火,他们在得到之后,可以转嫁给任何神仙。
而张德利的回答也证实了他的猜测,三官显圣的确是为了聚揽香火,虽然他们聚揽香火的目的尚不明确,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们正在为什么事情进行着紧锣密鼓的准备。
三人来到时是三更,张德利睡着时四更已经过了,在三人睡觉之时,南风开始自心中思量盘算,先前张德利所说多是重大时事,而他最关心的却是胖子等人的情况,他此时考虑的是要不要拜托张德利回中土探听一番。
萍水相逢,不摸张德利底细,贸然委托风险很大,但此处人迹罕至,往西域去的客商并不路过这里,张德利等人也是因为迷路才会来到这里,眼下也没有什么选择,只能请他帮忙。
张德利是商人,只要有利可图,他一定会尽心办事,这处废弃的城池下面有不少地窖,里面的黄金足以令张德利再回这里。
次日卯时,三人先后起身,商贩走脚是有交货期限的,此前已经耽搁了不短的时间,三人起身之后取了饮水,就想动身上路。
南风将张德利带到一旁,低声问道,“你去一趟西域,能得利多少?”
“也不很多,便是奔波三年,也赚不到您昨夜所赠的那两锭金子。”张德利说道。
“马蹄金我还有几十锭,与我办件事情,尽数给你。”南风说道。
“神明言重了,能与您分忧,乃是我的造化,只是不知您有什么事情要托付于我?”张德利问道。
南风压低声音,小声说话。
张德利听罢如释重负,“这个简单,我们即刻回头,但冬天将至,怕是得明年春天才能赶回这里。”
“此事并不急切,你们不需回头,继续西去,下次再往西域去,绕路过来一趟就成。”南风说道,此时便是知道了众人的情况,他也做不得什么,因为他被困在这里,哪里也去不得。
如此好事,张德利自然不会拒绝,问明细节,定下日期,方才引着驼队往西南去了。
南风目送驼队离开,直到驼队消失不见,方才默然转身,独自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