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练习

“你确定要跟我练？我以为你这种新手会去找假发呢。”银时撇嘴，有点说不上来的嫌弃，又有点说不上来的高兴，“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要的就是手下不留情！

高杉桃连连点头，绿眼睛圆而亮，脸上带笑：“当然确定，你最强嘛！我们现在就开始？”

银时咳了一声。这个高杉，还是比那个高杉有眼光的。

他环顾一圈：“这儿太小了，出去打。

于是两人从侧门出去，没走多久，豁然开朗，眼前一片开阔平地。

“这里？”

“可以。”

花子和桂在旁边看着。

他们俩一个担心银时下手没轻重回头挨骂，一个担心阿桃受伤，恨不得目不转睛盯着两个人的动作。

但银时也好，高杉桃也罢，都没有立刻行动。

观察。

高杉桃命令自己，银时的实力强劲，而且跟她不一样，是尸山血海真刀真枪杀出来的，一瞬间的走神都不可以有！

他的目光、他的呼吸、他的剑……

有杀过人的味道。

铁的味道、血的味道、冷风的味道。

静止到浮动、由远及近……

动了！

银时先动！

不管怎么说，高杉桃还是太弱小，他虽然认可这家伙的努力和毅力，但想要赶上他的水平，恐怕还差得远。

——一击即中！

他半点没留情，手里竹刀破风横扇在高杉桃身上，将人直接打飞出去！

一声重响，高杉桃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

还好她的【熟练度】已经提升了一个境界了。

她完全能感觉到，如果是之前的自己，接下银时这一击，不说伤筋动骨吧，怎么也要疼个好歹。

但体格今非昔比的现在，高杉桃已经能飞快站起来了。

不仅站起来了，她还扬起下巴，手里竹刀往下一劈：“再来！”

银时抿唇，没什么情绪的脸上难得流露一点笑意：“行。”

这回就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对峙了，两把刀很快碰到一起，双双都没留力。

到底还是银时更胜一筹，先一步把高杉桃连带她的刀都一起甩飞。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两人从清晨开打，眼看着太阳升到头顶，就快要到午饭的时间。

高杉桃身上渐渐看得出伤痕了，虽然没开刃，但竹刀打在肉上总是要肿的。

青青红红的横条竖条从皮肤上鼓起，就这么露在外面。

她自己没什么反应，预备着下一次进攻，但桂有点看不下去了。

在银时又一次把人打飞之后，他甩甩马尾，遥声说：“银时，你也差不多一点……”

银时没看他：“少废话。”

语气很急促，桂听了都一怔，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先看他的脸色。

汗，密密麻麻的汗水从额头到脸颊，毫无空隙地密布。

晶莹剔透挂在银时脸上，像冬日的雾凇。

这么……

桂一下说不出话来。

他本来觉得，银时既然跟阿桃的差距那么大，实在不必一而再再而三欺负小姑娘。

但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

银时轻喘两口气，节奏调整过来，就飞速抬手抹掉额头上的汗。

可能会影响视野，不能放松。

这座村塾里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懂该如何作战、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怎么判断一个敌人的威胁是高是低。

假发劝他的时候，银时就跟听见高杉要让她占点便宜一样，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这家伙可不好惹。

他看高杉桃的眼睛，就知道这不是个好对付的敌人。

技术上、体格上，或许还有不足，但……

她不服。

不服，那就只能继续打。

一次又一次击飞，一次又一次爬起，她进攻的方式依然很奇怪，银时看不懂，但却知道她的力量在一次次的变强。

是的，虽然被消耗了这么多的体力，但她的力量还在变强、速度还在增长！

就好像……一个巨力的怪物，从一开始的陌生，渐渐开始适应了这具身体一样……

银时甩甩自己的卷毛。

就算是一个纯粹的弱者，站在他的刀前，他就不会手下留情。

稻草人。

高杉桃想，如果对着真人全力劈砍，对她来说还有点障碍，那就把银时看做稻草人。

平时练习的时候，她最多只能一刀一个。

但如果是一对一实战，一刀一个就已经足够了。

她向前倾身，银时下意识瞳孔收缩。

一刀——

高杉桃一个闪身躲过银时竖直劈下的竹刀，斜斜跳起，凌空的瞬间刀尖往下！

手臂伸长，原本死活也够不着的竹刀，被她往前推着，竟然眼看就要点到银时的脸上了！

花子欢呼：“赢……”

刚一出声，就见银时一个迅猛下腰，柔软得堪比河边水草。

躲过那堪堪一点刀尖，他立刻反手后刺！

高杉桃阻拦不及，下意识想喊咬杀，但硬生生咽了回去。

竹刀尖撞上她小腹，把少女远远击飞出去。

“阿桃！！”花子惊呼，立刻追了上去，“你没事吧？还好吗？能站起来吗？”

高杉桃很长一条躺在地上抽冷气，不敢太用力呼吸，否则小腹立刻就要抽痛。

她只能小小声回答：“站不起来。”

花子立刻大怒，回头喊：“这家伙——！！”一点都不知道手下留情、怜香惜玉！！

银时扬声问：“继不继续？”

高杉桃见好就收：“先就这样吧，可以吗？”

银时听完，扭头就走。

桂紧跟着他也走了，村塾外的荒地上就只留下了花子和高杉桃。

席卷而来的风，将表面的浮土吹得两人一身都是。

“这下肯定会被松阳老师说了。”高杉桃哀怨。老师是很爱干净的。

花子却没接话。

“花子？”

花子还是沉默。

半晌，才问：“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为什么会答应那个高杉的赌注呢？

为什么会主动找坂田银时、这个超级危险又一根筋还完全不知道手下留情况且又是天然卷的家伙训练呢？

为什么被打得遍体鳞伤，整条胳膊都没有一块能看的皮肤、小腹估计也好几道淤青，还要继续站起来，坚持战斗呢？

花子多少有些难以理解。

她虽然是整个村镇上少有的、在松阳老师这里识字念书的女孩子，却也并不觉得等到战争爆发，她就会上前线。

能成为英雄的，只有被选中的少之又少的那部分人啊？

既然如此，做好自己能做的就已经足够，为什么……

“阿桃，虽然有点大大咧咧的，但是意外地让人看不懂呢。”她说。

高杉桃一个鱼跃站起，拍拍身上的灰：“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挨打很痛的吧？”花子虚虚地摸她胳膊上的伤痕，“明明很痛，还是一直坚持，这是怎么做到的呢？反正我肯定做不到……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做不到吧？”

高杉桃：“你是不是想说我是笨蛋啊？”

“才不是！”

白发少女鼓了鼓脸颊，把嘴挤成一小饼：“可能，就是因为我想这样做吧？”

“好敷衍！说了跟没说一样啊！”

“诶？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啊！”

她很认真地说：“因为这里很危险，但是我又不想死，所以我必须要变强。拜托银时练习虽然很累很痛，但是不会死，而且还能变强，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她们俩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花子摇头，甩开心里那丝说不上来的复杂，拽着她往村塾里走

“阿桃，你啊，果然只是个笨蛋而已呢……”

“我就知道你只是想说我笨！！”

*

早上打完，高杉桃休息了半天，下午又找上了银时。

依然是一边倒的惨败，再休息几个小时，晚上又去了。

“……你这家伙真的是人吗？”银时狐疑，“我该不会捡了什么体格超强的战斗民族天人回来吧？”

不，那是本篇开始之后你才能拿到的剧本。

高杉桃冲他点了一下胳膊上还没消的红肿：“体格超强？”

又比划一下自己看上去毫不夸张的肌肉：“战斗民族？”

银时顿时理解一切：“也是啊，哪有你这么弱的天人。”

“哼哼，再过一段时间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银时不置可否：“开始。”

虽然有很牢固的刻板印象，但接触下来，高杉桃发现他并不属于十分话多的类型，尤其握住刀之后。

一下子就像变了个人，虽然还是那双眼睛，但看她的时候就像看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

下刀快准狠，绝不会有任何一丁点留情。

怎么说呢……比起之后人尽皆知的甜食控天然卷，这时候她认识的银时，好像更偏向于那个描绘很少、十分神秘的白夜叉。

因为和熟悉的那个‘坂田银时’有了出入，反而更像是……更像是一个真实的、突然认识的朋友了。

一周多的一对一训练，每天频率维持在3-5次不等。

最开始的时候花子和桂还每场都来，后来训练实在太频繁、高杉桃每次受的伤也不那么胆战心惊，来的就少了。

“昨天的课业还差……嗯？人又去哪里了？”

桂抱着一沓书进来：“花子，你有看见阿桃吗？”

“她刚刚就出去了，又是‘那个’吧‘那个’！”

阿桃？

高杉桃？

高杉晋助的手指一下绷起。

丰田花子也就算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桂小太郎也要这么亲密地叫那家伙。

这几天还总是同进同出，搞什么啊，真要做朋友啊？就她？

桂注意到他动作，冲花子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出去。

“避着他干什么啊？”走到院子里，花子才不忿地问他，“就让他知道啊！阿桃那么努力那么上进，就该让他和其他所有人……还有松阳老师，都知道才对！！”

桂笑着叹气：“他不知道才好呢。”

两人一并往村塾外面的荒地走去——高杉桃和银时这几天都固定在那里练习对打。

“他不知道，是不是就会放松警惕？”桂摇头的时候，马尾也会跟着动，“一点点都好，也许阿桃就需要那一点点。”

花子不解：“阿桃……不是说阿桃的实力，还是不如那个高杉很多吗？”

远远不如，那就毫无胜算，那么一丁点的信息差又能算什么？

桂笑而不语。

虽然是不如高杉晋助很多，光说剑术恐怕还要练个十年，但她有些秘密的怪招，还有松阳老师帮忙。

规则要求无论是谁，只要被击中一次就算结束，那么就尽可能减少了双方长时间对峙纠缠，以至于摸清对方实力的可能。

而这，无疑是对阿桃有利的。

不远处，竹刀击打在一起的声音清脆地炸开。

“听多少次都没法习惯……”花子苦着脸，“太刺耳了，真难想象他们俩离那么近听起来是什么感觉。”

“听起来……”

同样实战过多次的桂试图回想：“还真是没什么印象了。”

毕竟对战的时候，眼里、耳中，除了对手，就什么都无法感知到了吧？

他抬眼看那两道身影。

银时和阿桃，一定也是这样的。

此时此刻，正如每时每刻。

“怎么不用你那个……”暴风骤雨一般进攻的间隙，银时抽空问，“那个什么，‘咬杀’？”

明明是威胁性很高的一招，自从跟他对练开始，就从没有见高杉桃用过。

银时有些耿耿于怀，但心里又仿佛有一个答案。

“啊……”高杉桃将他的攻势格挡住，“那个？”

声优系统的那个，她确实不太想在练习里肆无忌惮地用。

【熟练度】其实还蛮好刷的，所以最开始找上银时对打，除了锻炼剑术之外，也想要体会能充分激发能力的‘危机’场合。

她想要把自己陷入那样的情景里，试试看，是不是能够有奇特的效果。

银时就不说话了。

“他们俩不怎么说话呢。”花子小声对桂说，“你们打架都是这样吗？”

桂摇头：“我的话先不提，银时平时跟那个高杉打起来，其实话很多的。”

“是吧？我也觉得阿桃是个话多的人呢，没想到……”

没想到他们俩对上，却一句话都不说。

竹刀击打的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响。

花子很有经验地推断：“要结束了。”

这两个人每次都是这样，一开始慢慢对峙，渐渐上了头就不管不顾，全凭热血和激情。

而每到这时候，差不多阿桃就该露出破绽，被那家伙击中了。

哼哼，我也是懂剑的人！

懂剑的花子抱着手等待结局，分心想着晚上的菜单，身边的桂却轻呼了一声。

随着他的惊呼，密集的击打声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真空。

原本以为是银时的破绽，但高杉桃抽手横劈过去的瞬间，少年身形灵活往右下一闪！

街头拳击手一样的动作，躲开了她的刀尖。

——紧接着，回手反刺！

“啊！”花子忍不住叫了一声，“阿桃小心！”

高杉桃却松了口气。

“第一次……”

第一次对战的时候，银时也是这样，反手后刺，把她捅了出去。

他们打了五十回，她就挨了四十九回的揍，

但这次不一样了。

她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毫无闪躲地直面那刀尖！

长久以来的对战里，第一次收紧喉咙，使出清冽的少年音：“咬杀你——！！！”

银时一愣——他太久没听到这句话，竟然反应了一秒才回过神来：又是那怪声！

心头一紧，他意识到不好，立刻要拧身躲开。

但高杉桃的手臂忽然以一种让人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将原本直直冲前的竹刀半空中灵活一转，反手刀柄往上！

用握浮萍拐的姿势，握住了刀柄。

接着，用力一抽，正好抽在银时的逃跑路线上！

垂在下面的竹刀刀身，弹偏了银时的刀，不偏不倚击中他的前胸！

没有收住的力气，带着刀尖划过银时的脸，一口气把人打飞出去——

哎哟我去！没收住！

高杉桃一脸囧，该怎么说，她真的不是故意要打他脸的……

她赶紧跑过去看，还没到呢，银时已经站起来：“担心什么？难道我比你还弱？”

高杉桃撇嘴，男人的自尊心：“知道了知道了，你一点事没有。”

又喜笑颜开：“算我过关对不对？这次就算我过关了对不对？”

开始之前商量好的，跟银时一对一训练，她只要能赢一次，就算过关。

能在他的严防死守中拿到‘一本’，那面对实力相当的高杉晋助也能有一搏之力。

她又问一遍：“算我过关了，对不对？”

虽然面容看上去很狼狈，声音却很清亮，尾音更是藏不住的上扬，好像下一秒就要扑过来一样。

就这么高兴？

这么……没意义的事，就能这么高兴？

银时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

从开始训练到现在，他们俩都没穿护具，被竹刀全力打这么一下，立刻红肿起来，稍微一碰就火辣辣的疼。

她挨的比他多多了。

他没说什么，冲桂喊一声：“收了，回去吃饭。”

说完，扭头就走。

高杉桃彻底卸了力气，往地上一躺，花子扑上去左看右看，怕她有哪里伤得重了。

“担心我啊？哎呀，我要是没命了，明天你不就能多吃一份饭？”高杉桃逗她。

花子气得差点掉眼泪：“我才担心得要没命了呢！你还欺负我！”

扭过头去，不想跟自己的室友说话。

又听见高杉桃哄人的声音。

跟她刚刚打架时候的声音，很不一样嘛。

桂又回头看了一眼，才赶上银时的步子：“诶？怎么说？”

银时哼笑：“担心啊？”

桂不否认：“比起那个高杉，我还是更盼着阿桃赢的。”

银时不说话。

一直走到房间门口，他才慢悠悠甩下一句。

“那你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