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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贡院。
一个又一个太学生,今天突然被告知不上课,带好笔墨砚台跟着老师走。
走着走着,就到了礼部贡院,这里是用来科举的地方。
“这是要考试?”洪迈望着前方队伍。
陆游没有接这话,他昨晚就意识到不对。
他爹陆宰被紧急召回京城,接替胡安国做了礼部尚书。昨天中午抵京,下午就进宫面圣,一直到现在都没回家。
他母亲派仆人去打听,东华门侍卫让慢慢等着。
继续打听,才得知很多礼部官员都去了贡院,昨晚全部吃住在贡院里没有离开。
王廉清低声说:“你们注意到没?三位知学今日都不在,他们平时可天天在学校的。”
洪迈猜测道:“不会被抓了?”
“莫要胡言!”陆游责备道,“三位知学昨日就进贡院了。”
王廉清问:“你怎知道?”
陆游说道:“我爹昨日进京,做了礼部尚书,他也在贡院一夜未归。”
“令尊做了……”
洪迈说到一半,连忙忍着没喊出来,扭头跟旁边的王廉清面面相觑。
“排好队,全都排好队,等着领号入场考试!”一个官差过来维持秩序。
他们口中的三位知学,此刻都在贡院之内。
皇帝下令进行突击测验,要摸一摸全体太学生的学问功底。
那阵仗搞得很吓人,他们先被召进宫,然后直奔贡院出题,昨晚忙活大半宿没睡。
大明的太学官职,基本沿袭自宋代,但又有细微的变化。
比如,管勾太学公事(校长),被改为知太学公事。简称知学。
另有两名副校长,改名叫同知学。
宋代的知、判、同、提举、提点、管勾……等官职,全部属于差遣职务,最初都具有临时性或兼职性。
就拿枢密院来举例,真正的主官是枢密使,但经常出现一个知枢密院事。县令也是一样,偶尔会冒出来知县。
大明新朝不断简化官制系统,把寄禄官、文散、虚职通通合并为官衔,用来论资历和发工资。具体差遣全部统一为正式官职,以确认官员的相关权责职能。
现在的太学,有一個知学(校长)、两个同知学(副校长)。
还有太学正、职事学正(学生充任,无官品)、太学录、职事学录(学生充任,无官品)、太学博士(教授)、太学助教(讲师)、太学直讲(低级讲师)……
“皇帝驾到!”
“皇帝驾到!”
几嗓子由远及近传来,贡院里无论官吏、师生全都乱做一团,纷纷转身来到贡院大门外拜见。
却见一骑奔来,喝令道:“该做甚,就做甚,通通回去!”
众人又连忙停下,恢复之前的秩序。
朱铭的车驾停在巷口,他掀开车帘默默观察。
忽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家伙,小心翼翼贴墙而走,想要越过皇帝车驾去贡院大门。
立即有侍卫过去阻拦,一番询问之后,回来报告说:“陛下,那些都是太学生。”
朱铭的脸色极为难看:“扣下,让他们的老师来领人。”
太学允许学生办走读,尤其是长辈在京城的,可以每天回去跟家人居住。
但有严格的考勤制度,不准学生迟到早退,请假须得太学录批准。即便是患了疾病,也要事后补上请假手续,而且还要有医生的签名。
历朝历代的太学衰落,都是从缺课开始的。
发展百十年之后,绝大部分的太学生,都毕业了还没来上过课。甚至直接住在老家,距离太学有一两千里远!
那几个太学生被带到皇帝面前,神色惊慌,局促不安。
朱铭笑问:“都几时了,才来考试?”
一个太学生回答:“我们昨晚吃坏了肚子,今早耽误了时候。又不知道要考试,因此先去的学校,然后才往贡院这边赶……”
朱铭打断道:“你知道什么叫欺君之罪吗?”
“陛下饶命!”
那太学生噗通跪下,当即改口说:“我们昨晚去勾栏玩耍,睡得太晚没能早起。”
朱铭问道:“你爹是谁?应该是朝中的某位大员吧?”
那太学生低头沉默,根本不敢回答。
朱铭认真想了想,说道:“算了,你们还年轻,现在改过也不迟。我也不问你们姓名,也不找你们的老师,速速去贡院考试吧。”
“谢陛下!”
几个太学生全部下跪,朝着皇帝疯狂磕头,然后一溜烟的跑没影。
陆游和小伙伴们,已经领号入场。
大明太学开设了很多科目,但只有《数学》属于必修,再选修一部《六经》和一门自然学科。
至于《四书》,学校不教但要考试。
为啥不教?
你他妈连《四书》都没掌握,是怎么被招进太学的?就算是勋臣、烈士后代的保送生,那也先去辟雍(太学预科班)学完了《四书》再来。
大明的六经属于新六经,去除了《乐经》,增加了《荀子》。
当然,如果学生觉得自己还有多余精力,是可以继续选修更多课程的。如果额外的选修课程,在考试时通过得越多,毕业考试就越能优先赐进士出身。
从宋徽宗那个时候起,太学的毕业考试,都是由皇帝亲自主持。
朱铭也继承了这个优良传统,每年太学毕业直授进士名额有限,能获得这个荣誉的无一例外全是卷王!
去年有一位太学生,数学满分,物理满分,四书三优一良,六经一优一良四可,天文地理律法皆为可。却没有获赐进士出身,只能选择来年再战。
顺便一提,朱铭把太学毕业考试与制科合并,改为包含各种杂学的专科考试。这个尝试失败了,只维持一届,就宣布分开。
现在大明科举有三种:
第一,太学上舍试。
只有太学上舍生能参加,每年一考,每届有十个进士名额。
一个太学生,最多可以考三次,然后就强制毕业或结业。
太学生如果在这里卷不动,也可去参加其他考试。尤其是太学毕业生,立即获得举人身份,可直接去参加会试——结业生不行。
第二,常科考试。
即传统科举,所有士子都能报名。
第三,制科考试。
也就是专科,乱七八糟的学科都有,分为诸子与实学两大类。
它跟传统科举错开,也三年一考,但每届专科进士名额只有五十人,可直授中高级伎术官。另有一百个专科举人名额,可以直授低级伎术官。
陆游选修《春秋》,这是他的家传学问。
还选修十三经中的《尔雅》,也是他的家传学问。
又选修了《物理》、《天文》、《地理》、《荀子》和《诗经》。
陆游听上舍的那些学长说,如果只选这些,除非全部都能获得优等,否则根本无法获赐进士。当然,顺利毕业肯定没问题,只要毕业就有举人身份。
他不知道什么是卷,但觉得恐怖如斯。
去年的太学毕业状元,是一个叫张从道的家伙。以山东神童试十岁入太学,在太学读了整整十年,每次都是年限到了才过升舍考试,即便毕业考试也是年限到了才去考。
主打一个赖着不走,在太学免费吃喝顺便读书。
毕业成绩吓死人。
数学、物理、天文、地理、律法、四书全优,六经二优四良,就连尔雅这种辞书都是良。
甚至还在读内舍的时候,就已经自己发明了数学公式。
一想到那个张从道,陆游就感到绝望。
自己咋跟这种神童比啊?
不过张从道的去向更诡异,没有授予任何实职,只是初授了官衔,然后就消失于无踪。
听人说,是被太上皇接去了辋川谷。
但陆游觉得肯定是谣言,太上皇早已经退位,把这种天纵之才接去干嘛?
等待许久,题目发下来。
陆游发现出题并不难,而且题目数量也很少,跟平时的月考、旬考没啥区别,甚至多余的选修科目都不用作答。
饿着肚子答题到下午,陆游把必考题给答完了,无聊之下又去做选答题。
直至黄昏时分,肚子饿得难受,监考官才宣布交卷。
监考官还说:“巷外有车,分批坐车回学校,食堂已经准备好饭菜。”
陆游随着人群离开贡院,发现皇帝车驾还在巷口,把巷子的道路都堵了一半。
朱铭一直在贡院的后院。
阅卷官迅速批改答卷,随便判卷非常敷衍,没问题的卷子都是一扫而过。
反而是那些不合格的卷子,会停下来多看几眼,然后立即交给侍卫送去皇帝那里。
朱铭此刻正在查看十几份试卷,脸色极为难看。
刚开始阅卷才半个小时,居然送来这么多垃圾答卷。
太学虽然也有自费生,但交钱读书也有门槛,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
朱铭对身边的礼部和太学官员说:“这几个学生,是怎么进太学外舍的?如果不是保送生,他们原来就读的官学,当时负责的教授通通抓起来审查!”
众人没有应声,这个是刑部的职权。
太学的保送名额极少,都是有重大贡献或为国牺牲者的子孙,又或者是在苦寒之地做官者的子孙。
比如岳飞和韩世忠,他们在草原做官,那里的教育条件不好,儿子就能直接送到京城,从各级官学直升到太学读书。
朱铭问道:“辟雍是摆设吗?学问不好的学生,为何不扔去辟雍补学?”
知学丁沃回答:“辟雍的名额已经满了。这些学生,多是从各地官学升上来的,实在不好让他们全都退学。”
朱铭说道:“严格太学纪律。伱们制定一个标准,学问差得过于离谱的,直接勒令其退学!”
丁沃提醒道:“陛下,有些偏远州县,学生整体都不好,不能一棍子全打死。”
“也对,”朱铭愿意纳谏,“那就给不合格的学生一年时间,让他们奋发努力追上来,至少不能所有科目都不及格。除了偏远州县来的,这次的不合格学生全部清退。”
“遵旨。”丁沃作揖道。
朱铭又对陆宰说:“重新制定官学的升学规则,把徇私舞弊的空子给堵上。”
“是。”
陆宰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皇帝没打算追查到底。
他刚当上礼部尚书,可不愿教育系统被查得一片狼藉。
秦桧突然供出苏籀,无非就是想分散三法司的人手,让本就捉襟见肘的查案官员,跑去查更大范围内的贪官。以此拖延时间,好让自己多活几天。
而朱铭的想法更简单,那些学官确实在乱搞,但归根结底是规则有漏洞。
把漏洞补上就好了,暂时放各地的学官一马,只查这次突击测验中招的。
大规模查案的行政成本极高,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查几个巨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