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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元衡和邹清来到银川,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几十份供词。
宁夏总督府和按察司,已经不敢再揽案子了,他们主动请求御史一同审理。
而且在审案时,御史为主,地方为辅。
富元衡快速浏览完十多份供词:“涉及武官的案子我主审。其他就交给邹御史了,需要的时候我陪同审理。”
邹清看到秦桧的名字,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说道:“炫州的案子尽快了结吧。至于杨愿供述的那些外地官员,天南海北到处都是,须得呈报给督察院。估计刑部和大理寺也要出动,这回不知又有多少人头落地。”
关于打击贪腐,年年都在搞。
放眼全国范围内,几乎每个月都有官吏落马,并不是说隔几年才大动干戈一次。
但一般都是查四品以下官员。
四品以上,非常难查,不说惊动皇帝,至少要惊动内阁。
若是查到三品官,非得惊动皇帝不可。
秦桧的官职属于正二品,却还有个从一品的官衔!
如此重臣,别说督察院不敢查,就连内阁都没那权力,必须皇帝亲自点头才能动。
富元衡问:“查到赃款赃物的去向了吗?”
赵鼎说道:“据犯案诸人供述,他们是通过商贾销赃的。一部分赃物被贩运去了西域,一部分赃物被运到陕西脱手,帮忙销赃的商贾几乎全是陕西人。”
“还得跟陕西那边联合办案。”邹清有些头疼。
富元衡叹息道:“继续审吧。”
……
富元衡自去主审炫州军将,邹清则跟按察司一起审炫州官吏。
若是文武都有份,那就联手审理。
整件大案,被拆分成许多小案,每一个小案都详细调查。
如果不审得这么细,如果不是人证物证齐全,上报中央复核时很容易被打回来重审。
同时,赵鼎派遣一位按察副使,带着属吏飞马前往陕西。请求陕西按察司协助办案,帮忙抓捕涉案商贾,联手审讯并追查赃物的下落。
至于杨愿,由二百骑兵保护,尽快押送到洛阳去。
害怕半路上出什么意外,赵鼎专门让没有牵扯的将领负责——辽国遗臣、西夏叛将萧合达。
萧合达在灭夏战争中贡献巨大,而且还在叛夏时散尽家财田产。这种必须树立为典型,直接就封了一个伯爵,并且暂时留在宁夏带兵驻扎。
一路押送,战战兢兢,萧合达甚至跟杨愿同吃同睡。
他接到任务的时候,整個人都是懵的。自己只是一个刚投靠大明的新人,咋就突然要押送检举户部尚书的罪官?
这人若是自杀了,老子咋承担后果啊?
兰州。
萧合达亲自押着杨愿住进驿站,二百骑兵把驿站里里外外都清查一遍。
就连临时住在驿站里的官差,都被萧合达给请出去,其中还包括一个有品官员。
萧合达对着众人作揖:“得罪诸位了。我押送的罪犯太重要,实在不能有半点闪失,否则大家的官帽子都保不住。”
官员和官差们面面相觑,心中不满的同时又无比好奇。
那有品官问道:“不知将军押送的是谁?到底又犯了什么大罪?”
萧合达摇头:“不能问,通天的案子。”
“通天”一词讲出,立即无人再问,都老老实实另找住处去。
夜里,房门紧闭。
杨愿被捆住手脚睡觉,嘴里还塞着破布。他越想越怕,浑身颤抖睡不着。
这人是什么狗东西,讲一讲他历史上干的事就知道。
秦桧在宴会上打喷嚏,场面有些尴尬。杨愿立即喷饭大笑,吸引全场焦点。随即通过讲笑话,成功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让宾客忘了秦桧打喷嚏的事。
秦桧和万俟卨狗咬狗,杨愿就攻讦万俟卨。赵构出手都没保住,杨愿一次次弹劾,终于把万俟卨给罢官。
随着官职越来越大,杨愿愈发得意忘形,到处宣扬自己的功劳,把秦桧搞得非常不爽。
于是,秦桧把杨愿扔去做知州,远离京城眼不见为净。
恰逢表弟王炎(不是陆游的上司王炎),路过杨愿的任职地。王炎在酒醉之后邀功说:“你当年给吕丞相(吕颐浩)写信,说过秦桧的坏话,你还记得吗?幸好我在吕丞相府上做属吏,那封信被我悄悄截留了。”
杨愿吓得魂飞魄散,竟把自己的表弟王炎,强留下来软禁了两年!
王炎趁着杨愿设宴之机,看守松懈时连夜逃走。
事实上,王炎并没有去秦桧那里告状,杨愿却越想越怕把自己给吓死。
此时此刻,杨愿就在自己吓自己。
秦桧可是皇帝的同年好友,而且身居高位、简在帝心。自己这样搞举报秦桧,有没有可能惹皇帝不高兴?有没有可能自己到了洛阳,被皇帝暗中派人杀死灭口?
又或者皇帝根本来不及知道,秦桧在洛阳位高权重,会不会买通狱卒杀死自己?
越想越有可能!
杨愿开始变得精神恍惚,每天夜里都被噩梦惊醒。
萧合达刚开始以为他是装病,渐渐就发现不对劲。当他们行至长安时,杨愿已经形容枯槁,因为严重缺乏睡眠而精神萎靡。
萧合达连忙找来医生。
在诊断之后,萧合达把医生拉到屋外:“这人是什么病?”
医生说道:“心病。他是不是很久没睡觉了?”
萧合达点头:“每天晚上做噩梦。我把他嘴里的破布扯开,他就在梦里大喊什么‘饶命’、‘莫要杀我’。被噩梦吓醒就睡不着了,整夜整夜翻来覆去,搞得老子也没法睡觉。”
医生说道:“我只能开一些有助睡眠的药。”
医生开了药方子离开,萧合达亲眼看着士兵煎药,然后亲自端去给杨愿服用。
萧合达扯开其塞嘴破布,说道:“医士说你是心病,吃药就能好转大半。”
杨愿看着黑漆漆的药汤,猛地面露惊容,痛哭哀求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之前供述的都是假话。”
萧合达郁闷至极:“我饶你什么命?我就押送你去洛阳而已。”
杨愿却认定眼前就是毒药,把脸别开紧闭牙关不说话。
萧合达喝令:“来人,撬开他牙关,把药灌进去!”
随着几个军士进屋,杨愿已经恐惧至极,开始疯狂挣扎躲避。
但他还是被死死按住,嘴巴也被暴力撬开,萧合达亲自端碗把药往里灌。
灌着灌着,萧合达突然停下,疑惑道:“这人怎不动了?”
却见杨愿嘴巴大张、双眼圆瞪,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
一个军士伸出手指,去探杨愿的鼻息,声音发抖说:“没……没气了。”
萧合达目瞪口呆。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要干什么?
良久,萧合达猛然大喊:“快把那医士找回来作证,这宅子里所有东西都别动!”
随即,萧合达快步跑去马棚,骑马直奔陕西布政司和按察司衙门。
当天傍晚,陕西三司官员全来了,还带着省府县三级仵作来联合验尸。
根据验尸结果,以及萧合达与医生提供的信息,仵作们一致认为杨愿是被吓死的。
众人面面相觑,甚至有点哭笑不得。
陕西三司主官,还有省府县三级仵作,在萧合达的苦苦哀求下,全部照实写了一份相关报告。
他们已经知道内情,目送萧合达携尸远去,一个个都露出同情的眼神。
这位也太倒霉了!
萧合达失魂落魄抵达洛阳,直奔督察院说明情况,然后请求进宫面圣。
宫里的反应很快,萧合达当天就被太监带去。
“陛下,杨愿那厮是真被吓死的!”萧合达见面就跪地磕头解释。
朱铭也有些无语:“站起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赐座。”
“谢陛下!”
萧合达小心翼翼坐下,然后详细诉说一路情况,并称陕西三司官员都能为自己作证。
“此非萧将军之过错,”朱铭说道,“西夏余孽已被镇压,萧将军又正好回京,那就留在枢密院任职吧。你也五十多岁了,是该在繁华之地安享晚年。”
被消去兵权,萧合达并不在意,他也没想过自己还能继续指挥军队。
一个反叛西夏的辽国遗臣,能在大明混一个伯爵,还能在枢密院担任闲职,这已经属于非常完美的结局。
萧合达再次谢恩。
朱铭又勉励一番,谈话差不多就结束了,萧合达连忙躬身告退。
他走出皇宫,顿感身心愉悦,一扫这些日子的愁绪。
圣天子真是仁慈大度啊,居然没有追究自己的责任,而且还赐下京城宅邸给官做。
垂拱殿里,朱铭也是无语。
一个非常关键的举报人,活生生被吓死是什么鬼?
“白胜。”朱铭喊道。
“在!”白胜快步进殿。
朱铭说道:“你亲自率领禁卫,去把秦桧的宅子围住,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尤其是他暗中购置的小宅子,仔细搜寻里面是否有贪污罪证!”
秦桧哪里知道,他一直都简在帝心,这几年有专人盯着他呢。
就连他在开封的时候,瞒着妻子悄悄养外室,这种事情皇帝都清楚。
只是缺一个查他的由头而已。
毕竟秦桧是尚书,皇帝不方便派人查抄私宅,而且还是悄悄购买的小院子。
这种事情传出去影响不好,会搞得朝廷重臣人人自危,甚至是生出兔死狐悲的心理——秦桧的隐秘私宅皇帝都知道,那自己有没有被皇帝派人监视?
特务政治,只能在特殊背景下进行,并非长远健康的统治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