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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还未停止,但刮到盐州地界已经很弱,对生活在这里的人畜基本无影响。
如果盐州没有被坚壁清野,更北方的草原牧民们,还会在酋长的组织下扒沙。
即把那些被风吹到草场的沙子,尽可能用牲畜驮回沙漠边沿,就算杯水车薪但还是会这样做。
“扒沙”行动在清朝规模最大,毕竟是中央集权的统一政府,且毛乌素沙漠周边当时已繁衍出很多人口。清朝地方官把当地农牧民组织起来,一次又一次把沙堆往回推,但一次又一次被大风吹过来。
如果朱国祥派人推广草方格,本地农牧民是非常愿意执行的。他们不求把沙漠变成草地,只求沙漠不要继续吞噬草场!
一旦草方格被证明有效,估计牧民们能把朱院长当圣人供奉。
奴勿吉就是盐州北部的牧民,他这名字意为“有大慧根的人”,一看就是请和尚帮忙给取的。如果翻译为汉名,则写作“慧茂”。
西夏人的姓名,有一套专门译法:姓为音译,名为意译。
奴勿吉的位置比较靠前,低声喊道:“阿哥,走慢点,当心埋伏!”
“阿哥”是从汉族借来的词汇,党项话其实应该喊“浪”(兄或弟互称都是“浪”,兄弟合称则是“明姑”,姐妹称呼兄弟则是“没”)。
从盐州到龙州、银州,这里的党项人受汉族影响颇大,就连日常称呼家人都向汉族靠拢。
哥哥名叫僧鸠,也是和尚帮忙取的,翻译成汉名则为智海。
僧鸠回头催促:“快点!”
奴勿吉小心翻过一块夯土,随时准备着逃跑,他不愿陪着李察哥送命。
兄弟俩都是牧人,那么拼命干嘛?
这里的民族矛盾,远远不如阶级矛盾深厚。
西夏的统治阶级为:贵族、牧主、田主、僧侣。
被统治阶级依次为:工匠、耕牧人(农民和牧民)、奴隶。
随着时代发展和兼并加剧,西夏的各个部落,酋长之下又细分出牧主、田主。
有的人,既是牧主,又是田主。
而牧人和农夫,相当于他们的佃户,奴隶是他们的私有财产。
并且产生了牧场和农地交易。
受连年的战争影响,在繁重兵役的压迫下,所有人打仗都疯狂抢劫。
西夏建国的中前期,许多牧人和农夫,依靠抢劫也能变成牧主、田主。因此,从上到下打仗就跟疯了一样,在抢战利品的时候甚至经常内讧。
渐渐的就不行了,底层就算抢到财货,也会被中高层给夺走,西夏早就已经阶级固化。
底层百姓,越来越厌恶打仗,因为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什么坏处?
抽丁打仗会耽误放牧和种地,所有损失都得底层百姓承受。
像奴勿吉这样的底层牧人,恨皇帝、恨官员、恨贵族、恨酋长、恨牧主,当然也恨大明君臣和将士。
他的心里充满了怨恨,他只想安安稳稳在草场放牧——即便放牧的收益,大部分都归牧主所有,但至少自己还能活下去。
“砰砰砰砰!”
奴勿吉刚穿过堆满障碍物的城墙缺口,没走几步突然听到枪声,黑暗中左右两面都有火光闪动。
奴勿吉惊呼:“阿哥快逃!”
他的哥哥僧鸠却很勇敢,或者说不长脑子,还梦想着作战立功获得赏赐。
在火铳的两面夹击之下,僧鸠听到前方有响动,竟然悍不畏死的冲进一条街巷。
冲进去就傻了。
前方狭窄的街巷被堵死,摆着三辆卸掉骡子的四轮车。
四轮车之间也有空隙,僧鸠试图从空隙穿过,迎面就是两杆长枪刺来。
平时没有操练过的牛富,惊慌中带着喜悦大呼:“俺戳到一个蛮子,俺戳到一个蛮子……”
“还没死呢,抽枪再戳!”杨大年提醒道。
牛富连忙抽回长枪,猛地又捅出去。
渴望立功受赏的僧鸠,就这样被两个民兵活活戳死。他却不想想,即便自己立下大功,又能有什么赏赐呢?一袋粮食,又或者一只羊?
他今后依旧是牧人,不可能变成牧主的,底层百姓的上升通道早被堵死了。
即便他立下泼天大功,战功也会被上级给抢走!
杨大年和牛富却极为兴奋,他们不止戳死了僧鸠,还戳死另外一個西夏兵。
他们这条巷子里的民兵,被统一编成临时战队。也会计算人头论功,但却是整个战队平分,除非有人猛到必须计个人功的程度。
“砰砰砰!”
又是一轮射击。
不仅各处小巷子里有四轮车阻挡,两边的大道同样构筑了工事,大明火枪手站在工事后方射击。
每一处城墙缺口,西夏兵进去以后,都是一个个口袋阵!
天色太黑,目难视物。
奴勿吉不知道哥哥去哪儿了,更不知道哥哥是生是死。他只晓得哥哥是笨蛋,白天就让哥哥别冲,现在却赶着去送死。
好多西夏兵转身逃跑,奴勿吉也混在逃兵之中。
他听到李察哥的怒斥声,似乎在勒令将士重新杀进去。
他还听到酋长的声音。
酋长是奴勿吉的牧主的堂兄,此时正在朝李察哥咆哮:“还冲个屁?再冲要死光在里头,明军早就埋伏好了!”
“轰轰轰!”
不知有多少震天雷,从没被扒掉的城墙往下扔,并在溃退的西夏兵中炸开。
“啊!”
一声惨叫在奴勿吉身边响起,那人被弹片扎进裆部,正捂着裤裆满地打滚儿。
奴勿吉吓得魂飞魄散,猫着腰往城外逃。
忽的他肩膀一痛,被不知哪儿冒出的流矢射中,却是两侧城墙的明军弓弩手在射箭。
隆隆的马蹄声又响起,各处城门陆续打开,姚平仲亲率骑兵杀出。
“撤!”
李察哥这才确认自己被埋伏了。
或者说,这里就是给他设置的陷阱,李彦仙带着主力离开是在演戏骗他!
奴勿吉不知道自己的战马在哪儿,好不容易看到一匹,却被别的溃兵给骑走了。
他非常沮丧。
牧人在西夏属于编户平民,男子年满十五岁就要编入黄册。
奴勿吉是十多年前第一次被抽丁的,当时发给他一匹战马、一头骆驼。
领到战马和骆驼,奴勿吉非常兴奋,但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必须自己饲养战马,承担战马的日常草料开支,酋长还会定期派人来检查,一旦战马死亡就要让他赔偿。
他已经赔偿过一次,花光他的积蓄还不够,只能向牧主借高利贷。
“马呢?我的马呢?”
奴勿吉忘了中箭的疼痛,也忘了被埋伏的恐惧,他现在只想找回自己的战马。
或者,随便找到一匹就行,否则他又要赔钱了。
那里有一匹!
奴勿吉欣喜狂奔,忽地一阵箭雨射来,在他的前方落下。
那匹战马中箭受惊,扬蹄飞逃,转眼就消失在夜色当中,奴勿吉站在原地欲哭无泪。
“杀!”
身后传来喊杀声,大量明军步卒,从城墙缺口追杀出来。
找不见战马的奴勿吉,害怕回去承担赔偿责任,干脆反向奔至城墙根下,趴跪在那里等着被明军俘虏。
其实,大军战败而失去马匹,士兵是可以免于赔偿的。
但奴勿吉完全把这事儿忘了,他脑子里只有赔偿战马的恐惧,这种恐惧更甚于遭到明军的屠杀。
西夏已经腐化到什么程度?
当官府给第一次当兵的男子发战马时,有的牧主甚至会夺走这匹好马,然后把劣马或病马发给自己的牧人。既能赚钱,又更利于控制牧人。而且不影响作战,大不了战前另借好马给牧人就是。
如果打了胜仗,更有借口抢牧人的战利品和战功——你借了我的高利贷,骑着我的好马去打仗,那么你的战功和战利品当然应该归我。
“投降,饶命!”
大明步卒已冲过来,奴勿吉跪在墙根下高呼。
而且喊的是汉话,他有悄悄学习过。
“民兵留下,看押俘虏和缴获的战马!”一个军官下令。
牛富已经不再恐惧战场,而且变得极为兴奋,他自告奋勇冲过来把奴勿吉按住。
杨大年跟着一巴掌拍来,斥责道:“你不要命了?万一这人是假装投降怎办?以后再有这种事,至少要两三个人过去!”
牛富笑嘻嘻说:“俺记住了,杨二哥教训得是。”
“这边有个中了三箭还没死的。”
“拖进城里,等着大夫医治。是死是活,全看他的造化。这里也没留多少药材,得用在咱们自己的伤兵身上。”
“哈哈,我抓到一个穿铁甲的。命真大,被火铳打中还能逃出来。”
“……”
奴勿吉老老实实被押走,耳朵里是乱七八糟的声音,一大半汉话他都听不明白。
但明军没杀他。
他们这些受伤的俘虏,被押去城内集中跪好,还有医生过来帮他们治伤。
此时此刻,姚平仲正率领骁骑疯狂追杀。
他不知道敌军主将的方向,黑暗之中,一万多西夏骑兵四散而逃。
而追在后面的大明骁骑却只有两千人。
没有哪个西夏将领,敢率部杀回去。他们也搞不清楚,城里到底埋伏了多少兵力,黑暗之中也不知有多少大明骁骑追来。
甚至有一个部落酋长,疯狂吹号聚集族人,逃远了竟然全部停下,等着天亮之后跑去投降。
因为他们逃跑的方向不对,东边全是被明军占领的城池,沿途坚壁清野也找不到吃的。
那还逃个屁啊,直接投降算球。
之所以不立即投降,是怕明军杀红眼把他们砍了!
姚平仲沿途追击砍杀、俘虏无数,却始终搞不清李察哥的位置。
无奈之下,他只能到处追击,反正敌军在茫茫草原逃散,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恢复建制。
这也算一种变相的歼灭战。
姚平仲的运气,一向不好。
吴璘却是运气爆棚,他率五百骁骑追击,正好死撵着李察哥的本队不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