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苴猛面临的,是一个乌龟阵。
面向狭窄河道的一面,壕沟被拓为两米宽。壕沟挖出的土石,垒起一米八高的防御墙。
另外两面是宽阔河道,没有挖壕沟垒土墙,但用竹子削尖插在地上,并且洒满了铁蒺藜。尖竹和铁蒺藜之后,还有两排木篱笆。
村寨后山本来就有笼堡,屯驻乡兵三百、蛮兵五百,既可防备苴猛绕后,又可与山下村寨策应。
苴猛抵达河对岸的第二天,就尝试着渡河进攻。
从狭窄河道一侧过去倒是能够轻松过河,但宽阔的壕沟和一人高的土墙,对于蛮夷而言仿佛是天险。
从宽阔河道过去就更难,大量平夷砲抛射霰弹。有的石弹拳头大小,有的石弹脑袋大小,下冰雹一般往河面砸。就算侥幸渡河还得躲避尖竹和铁蒺藜往前冲,继而又是两道木篱笆。
战果最好的一次,是一队蛮兵冒着箭矢,推倒了第一道木篱笆。等冲到第二道木篱笆前,便被以逸待劳的长枪兵捅得溃散。
他派精兵试图占领后山,守军窝在山上笼堡不出。这股精兵只能跑回去,因为若是再不跑,就会被山上山下的守军两面夹击。
连续十天,汉兵只是坚守村寨,丝毫没有硬碰硬的打算。
苴猛进退维谷,已经毫无办法,只能朝弟弟发脾气:“这种易守难攻的险地,你怎么一个下午就丢了?”
补苏辩解说:“太多部众临阵倒戈,本来我是能守住的。”
苴猛怒道:“汉人知道挖很宽的深沟,你怎么不把沟挖宽一点?”
补苏说道:“没那么多锄头。”
苴猛:“……”
蛮夷的锄头,都是从黎州买来的,而且主要靠走私,因为官府不准生铁器具外流。
邛部川蛮自己的铁匠,打造兵器都不够,怎么可能打造锄头?
他们的耕种技术已经极好了,近些年学会了开垦。那些山中部落更糟糕,还特么在刀耕火种,一个部落占据几处山岭,轮换着烧荒种粮食。
朱铭和宇文常,为啥坚守不出?
因为在等谯欢发挥作用!
……
苴猛与汉兵对峙的第十二天,又有蛮夷从南边和西边前来报信。
河南蛮、阿宗蛮、土著白蛮,得知邛部川蛮吃了败仗,而且主力都拉出去跟汉兵作战,这些部落纷纷偷袭邛部川蛮的村寨。
邛部川蛮的地盘战火四起,他们这几十年四处树敌,现在终于吃到被群起而攻的恶果。
大渡河以南、罗罗河以西,山中散居着大量河南蛮。
这些河南蛮,本来居住在大渡河南岸,是一些会说汉话的熟夷。他们先被两林蛮攻击,接着又被邛部川蛮攻打,一部分逃去大渡河北岸的汉地,一部分逃进山林当中开荒耕种。
河南蛮生活得极为艰苦,但他们汉化程度也极高,扎进山沟里种地十余年,已经渐渐恢复了一些实力。
现在,河南蛮抓住了出山的机会。
这些熟夷并非谯欢说服的,因为方向不对。
宇文常在出兵之前,就已经派人游说河南蛮。但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在冷眼旁观,直到听说汉军大胜才发兵。
谯欢联络的是两林蛮、阿宗蛮和土著白蛮,三大蛮族蜂拥北上邛部川蛮的边缘村寨已被攻破十余座。
连续接到后方村寨失陷的消息,河对岸的汉兵又死守不出,苴猛彻底不知道该咋办了。
“阿爸,不如投降吧,这仗没法打。”四子阿繁劝道。
五子苴狡说:“阿爸要是投降,就做不得百蛮都大鬼主了,不知有多少土地和人口被汉官拿走。”
阿繁说道:“就算不能做百蛮都大鬼主,投降以后好歹能做大鬼主。再这样打下去,连性命都保不住!”
“大哥的仇就不报了?”苴狡质问道。
阿繁问道:“怎么报仇?”
两个儿子争吵不休,苴猛听得更加烦躁。
他现在已经有点想投降,但害怕就算是投降,也会被汉官给杀死。
苴猛对四子阿繁说:“你敢不敢去汉兵那里传信?换别人去,我不放心。”
阿繁回答:“有什么不敢?”
苴猛说道:“伱对汉官说,我愿意投降,还会派人去大宋皇帝那里朝贡请罪。我可以不做百蛮都大鬼主,但至少要让我做大鬼主。普古笼以及周边三十个村寨,还是让我来统治,其余土地我都可以不要。”
“是!”阿繁领命离开。
当日下午,阿繁只带一个亲随,就麻着胆子坐船过河。
宇文常和朱铭得到通报,下令不要放箭。
阿繁见面就跪下磕头:“我阿爸已经知错了,请太守饶恕。”
宇文常质问:“他自己怎不敢来请罪?”
阿繁解释道:“阿爸自知犯了大罪,害怕太守怪罪,所以派我先过来。”
宇文常说:“若欲投降,立即命令蛮兵放下武器,苴猛亲自到我营中请求宽恕。”
阿繁说道:“阿爸只要普古笼及周边三十个村寨,请太守放我们离开不要下令追击。等我阿爸带兵回普古笼,就会撤出其余村寨的勇士,太守可以派兵去占领那些寨子。阿爸还会派人去朝贡皇帝,请求皇帝的饶恕。”
宇文常仔细想了想:“你且回去,此事我还要商议。”
阿繁跪伏着退下,表现得极为谦卑。
等这人离开,宇文常问道:“成功怎么看?”
朱铭笑道:“煮熟的鸭子,还能让他飞了?”
宇文常却说:“邛部川蛮已经损失惨重,不能让他们一蹶不振,否则两林蛮必然趁机崛起。倒下一个邛部川蛮,却兴起一个两林蛮,这等于我们的仗白打了。”
朱铭说道:“当然要让邛部保留一定实力,但苴猛此人必须死!他在诸蛮当中凶名昭著,在邛部川蛮中威望极高。若是让他活命,还让他继续占据普古笼及周边肥沃土地,恐怕不出十年,此人又会卷土重来!”
宇文常沉默思索。
朱铭继续说:“而且,苴猛有可能是诈降。他以投降为名带兵回去,全力迎击偷袭后方的诸蛮。又扔下一堆村寨让我们接收,分散我们的兵力,指不定哪个时候会突然杀过来!”
宇文常点头道:“成功所虑也有道理。”
朱铭说道:“继续坚守拖时间,苴猛迟早忍不住要撤军。可派数百精兵,从后山出发,绕路往南走,埋伏在河谷之中。苴猛一退,我军主力就缓缓跟随,到了地方可以两面夹击。”
“此计可行。”宇文常从善如流。
又苦等两日,苴猛得不到汉人答复,终于下定决心撤军。
撤军是假,引诱汉兵过河是真。
这家伙还想打仗,既然攻不破汉军村寨,那就把汉兵拉出来打,堂堂正正在野外决战。
苴猛先派遣两股精兵后撤,埋伏在南下必经之地。
汉兵如果追来,则伏兵齐出,他自己带着主力回头掩杀。
汉兵如果不追来,那就真正撤兵,回去打那些造反的诸蛮。
由于全军士气低落,苴猛还搞了场祭鬼活动。
撤退之时,苴猛亲率本部殿后,防止汉兵杀过来,假撤退变成真溃败。
朱铭站在笼堡顶层,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发现蛮兵撤退有度,感慨道:“这贼酋是个真正的将才,难怪可以横行诸蛮之地。”
宇文常借望远镜看了一阵:“还追吗?”
“肯定要追,远远缀着即可!”朱铭说道,“此去普古笼,须撤军百五十里,我不信他一直不漏破绽。”
待蛮夷主力撤出数里远,朱铭下令全军过河,只留一些蛮兵防守罗罗笼。
双方一撤一追,始终保持六七里的距离。
前方经过的山岭谷地,朱铭都派搜山队去查看,防备苴猛设置有伏兵。
苴猛无奈,只能把伏兵撤回。
同时,他也跟朱铭一样,派遣精锐做先锋搜山,逼得张镗的伏兵渡河回到东岸。
如此小心翼翼,双方的伏兵都失去作用。
但撤军途中,被敌人一直跟着,苴猛的士兵心理压力极大。
他们兴冲冲杀来,半路被灭了数百骑,又多日进攻无效,后方村寨还被诸蛮偷袭,军心士气早就狂降不止。
感觉到气氛不对劲,苴猛不敢再撤了。
他选了一处相对险要的河边村寨,召集大小鬼主训话,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这次不是撤兵,而是把汉人引诱过来。先前是汉人坚守,我们难以进攻。现在汉人没了村寨可守,明天就去决战,我是百蛮都大鬼主,鬼神会保佑我,汉人肯定要吃败仗!”
大小鬼主们恍然大悟,无比佩服苴猛的智慧。
但也有一些鬼主,心里存着别样心思。他们担心自己的村寨不保,诸蛮在南边趁火打劫,如果不早早解决汉人,就算打赢此战也损失惨重。
好处是苴猛的,损失是他们的。
探知苴猛挑选险地扎营,朱铭也停止行军,距离敌人五里地扎营。
双方继续耗着,反正朱铭不着急。
这边拖得越久,诸蛮就能攻下更多村寨,拖也把苴猛拖得军心不稳。
孙树悄悄跟几个汉人贼寇碰头:“苴猛必败无疑,今晚我们放火烧村寨,弄出乱子就跑。火起之后,如果官兵趁机杀来,咱们就配合官军作战。如果官兵不来,咱们就去投官军,放了把火也算立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