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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蒙蒙亮。
整个武川城内都是嬉笑声一片。
家家户户上头升起了炊烟,能听到从里头传出豪爽的笑声。
官署变了模样,干干净净,地面上再也没有那稀疏的杂草,墙壁上也没有了不知名的污痕,骑士们分别站在诸多的入口处,来回的巡视,真正有些官署的味道了。
而在内屋里,一人站在刘桃子的身边,满脸堆笑,正在说着什么。
此人,便是刚刚领取了赏赐和军棍的那位骑士。
他唤作王传之,可从相貌上看,他不像汉人,甚至也不像鲜卑。
在这好武的边塞,也很少有人能说得出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对于这里的情况,崔刚讲得再齐全,周人的资料给的再多,也不如当地人的一次称述。
这位骑士前来,就是来告诉刘桃子,让他当心些。
“将军有所不知啊,我们这边塞诸地,已经许久不安了,设了州,觉得不妥,设了郡,又裁掉了,设了县,又觉得不成,先分朔州,又是北恒州,又改恒州.”
“只是,变来变去,这些人还是这些人,依靠着城墙,跟边塞与西贼对峙的,一直都是我们。”
“这边塞内的诸多戍,关,城,寨,彼此都是老相识,不少戍主几乎都是一姓之家。”
“就说那贺赖干,这贺赖,贺兰本一家.他的亲戚可不少,他的父亲过去是贺拔太保麾下的亲兵,曾经作战时力保主将而死您这么一杀,可是将太保给得罪死了。”
“太保远在邺城,或许也不会在意此处的情况,但是,那些戍主,也不好招惹,他们的诸多亲友分布在周围,不少都是有些官爵在身的。”
“等他们得知了此处的情况,非要来向将军问罪不可。”
“此处距离邺城太远,若是起了争执,出了恶果,也没人说的清楚。”
“故而将军往后少出门,倘若出门,定要携带亲兵.”
“不过,将军也不必太担心,我们尚且在此处,无人敢来为难将军。”
这人偷偷说了许多事,又再次感谢了刘桃子的恩德,转身离去。
田子礼站在一旁,冷冷的打量着此人,直到这人离开,方才开口说道:“看似好心好意,实际上便是领了好处,便想以诸事恐吓,作为依仗,索要更多.”
他又看向了刘桃子,“兄长,真要外出作战吗?”
“奚人是主动出现在境内,出兵击破,倒也无碍,只是这长城外,若无军令,私自出兵,那便违背了军法,怕是要被追究。”
“要出兵。”
田子礼一愣,问道:“那若是庙堂来问罪呢?”
“且等他们问罪了再说。”
一行人马忽然出现在了前往武川的道路上,为首者挥舞着鞭子,狂奔而来,他身后跟着近百位骑士,一路卷起滚滚尘土,朝着武川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为首者颇为年轻,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
他的穿着极为奢华,头戴武冠,那冠上插着长长的羽毛,色泽也极为罕见。
他胯下的战马,通体血红,几乎比刘桃子的青狮还要大出一号来,飞奔之时,泥土四溅,他身后的骑士们,也是极有气势,哪怕是在这般速度的狂奔之下,还能保持阵型。
他们就这么一路靠近了武川。
哨塔上的警报声再次响起。
诸多的弩车忽对准了此处,那人赶忙勒马,愤怒的抬起头来。
有骑士领着人迅速冲过来,挡在了他们的面前,“来者何人?!”
这后生勃然大怒,手持马鞭,他那马鞭都是与众不同的,把柄处闪烁着金光,他指着面前拦路的骑士,“连乃公都敢阻拦?!”
他气急败坏,“来人啊,将这厮给我捉了!!”
“打五十军棍!!”
那骑士脸色大变,赶忙下了马,朝着后生行礼,“属下没能认出贵人来,还望恕罪.”
后生仰起头来,随意的挥了挥手,“让贺赖干滚过来见我!!”
那骑士一愣,正要开口,从远处便又飞来一行骑士,为首的正是姚雄,看到姚雄,那骑士赶忙行了礼,“姚戍主!”
“这是出了什么事?!”
“来了个贵人,我也不认得,说是来找贺赖干”
姚雄猛地看向了面前的后生,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诸多骑士,眼里闪烁着光芒,“不知贵人找副大戍主是为了什么事啊?”
后生打量着他,“你是何人?”
“属下是新任下戍主。”
后生气笑了,他一脸痛苦的模样,“我他妈的怎么如此不顺,如此不顺.”
他再次抬起头,整个人都在爆发的边缘,他瞪圆了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说,让,贺,赖,干,来,找我!!”
姚雄点点头,“让路!!”
姚雄赶忙令人放开了路,又派人前往城内,自己则是纵马上前,“贵人,副戍主受了伤,想要前来需要些时日,若是您着急,不如先与我入城.”
那贵人冷笑着,大手一挥,领着骑士们就往城里走去,姚雄赶忙跟在他们身后。
有姚雄带领,他们顺利的通过了一个个的关卡,来到了城内。
姚雄又开口说道:“贵人,您麾下这些勇士,看起来都有些疲惫,不如让他们先往客堂那边休息整顿我亲自为他宰杀牛羊”
那后生忽然停住,惊愕的看着姚雄,他又看向了远处的官署。
“你是什么人?”
“为何不是去贺赖干的府上,反而要来官署?”
他身后的诸多骑士,此刻都戒备了起来。
姚雄脸色如故,“我是新任戍主,是跟随大戍主上任的。”
“大戍主跟贺赖公当下就在官署。”
后生冷哼了一声,也不多问,领着骑士们一路朝着官署飞奔而去。
到了官署门口,后生也不下马,也不进去,大声吼道:“贺赖干!!贺赖干!!”
片刻之后,刘桃子领着人缓缓走了出来,四面八方有骑士缓步走来,将这行人堵在了官署门口,跟随贵人前来的骑士们看向了周围,纷纷掏出了武器来。
后生却是一点都不在乎,他仰起头来,不屑的看着面前的刘桃子。
“你就是新任大戍主?”
“我就是新任大戍主。”
后生解下了腰牌,丢给了对方,“既是大戍主,速速前来跪拜!!”
刘桃子接住官牌,反复看了起来,“戍镇将军,贺拔呈。”
他抬起头来,只是随意拱手行礼道:“拜见将军。”
贺拔呈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看我这运气,这都几天了,处处受气.谁都可以来欺我.我当真是”
他笑着,缓缓拔出剑来,跳下了马,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刘桃子的身边。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执掌北恒朔诸戍镇军事。”
“那你知不知道,在这里,我有权将你直接诛杀?”
贺拔呈晃了晃手里的剑,刘桃子没有说话,贺拔呈看向了官署内,“去将贺赖干给我带过来。”
“带不过来。”
“为何?”
“我杀了他。”
贺拔呈脸色一变,“你敢谋杀同僚?”
“他勾结外敌,妄图起兵作乱,人证物证俱在。”
贺拔呈皱起了眉头,“不对,是你栽赃陷害,贺赖干一心为国,常年在此,怎么你一来,便扯出什么勾结外敌?”
“他勾结奚人来犯,来犯的奚人已被我攻破,首级已送往邺城。”
贺拔呈愣在原地,脸色忽变得有些难看。
他瞥了刘桃子一眼,欲言又止,便转身准备上马,刘桃子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刘桃子猛地用力,贺拔呈手里的剑掉了下来,他疼的龇牙咧嘴,大叫起来,“住手!!住手!!你要做什么?!”
跟随贺拔丞前来的骑士们纷纷拔出刀来,可四周的骑士们却已经举起了弓,对准了他们。
贺拔呈恼怒的看着刘桃子,“你想作甚?”
刘桃子开口说道:“只是想知道,将军急匆匆的来找贺赖干,是为了什么事?”
贺拔呈一脸的惊愕,“这与你何干?你这厮是疯了吗?速速放开我!你可知袭击上官是什么罪行?!要诛你族!!”
刘桃子平静的问道:“请将军告诉我,你如此急匆匆来武川找贺赖干,是为了什么事?”
“你他妈的,你等着,我非诛你族!非诛你族!”
贺拔呈破口大骂,刘桃子再次用力,他却是痛苦的惨叫了起来。
“我麾下发现,贺赖干几次收取外贼的好处,倒卖军械等物重,可奚人带来的东西极多,所俘虏的奚人都说是跟以往一样,所带来的东西跟贺赖干的账本,与他府里的积蓄都对不上,缺失了很大一部分。”
“我麾下人认为是贺赖干私藏了起来,应当四处搜寻。”
“可我觉得,这缺失的大部分,或许是给了将军?”
“血口喷人!!你且看我怎么啊!!!”
刘桃子将这家伙反过来抓着,冷冷看向了面前的诸多骑士,“放下武器,滚落下马。”
骑士们对视了几眼,有人纵马出来,“刘将军莫非是要造反吗?!”
“袭击主将,挟持主将,这都是重罪,是要斩首的!”
他又看向了周围,“尔等都想要跟着刘桃子送命不成?!你们都是老兵!!莫非不知道这是什么罪行吗?!”
他大声质问。
周围那些骑士们,纷纷看向了刘桃子,兵器略微放下来了一些。
刘桃子平静的说道:“我不知道挟持主将是什么罪行,我只知道私通外敌是死罪,另外,克扣发放的粮草物资,拿出来跟外敌贩卖通商,也是死罪。”
听到这句话,那些骑士们又再次举起了武器来。
那副将很是生气,“你有什么证据,便敢指定主将犯罪,便是真的犯下了事,那也是你能管的吗?!”
“放下武器,滚落下马。”
刘桃子再次开口,这次,他的一只手已经放在了贺拔呈的脖颈处,开始缓缓用力,贺拔呈当即窒息,开始疯狂的哆嗦,眼睛都几乎要蹦出来,看到这一幕,那副将也慌了,赶忙丢下武器,“勿要行凶!!勿要行凶!!”
那些骑士们看到副将丢下武器,也纷纷丢下了武器,跟着副将一同下了马,姚雄急忙上前,领着人将他们纷纷捆绑了起来。
一时间,官署门口格外的热闹。
刘桃子这才松开了手,贺拔呈大口喘着气,他此刻是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软趴趴的,毫无力气。
刘桃子将他推到在地,姚雄即刻将他也给捆绑了起来。
武川的骑士们此刻看向刘桃子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他们平日里再凶狠,也就是欺负欺负没有兵权的官员,谁敢招惹这种实职将军啊
姚雄领着那些俘虏前往了南城,而刘桃子则是带着贺拔呈走进了内屋。
被五花大绑的贺拔呈躺在地上,看着坐在一旁的刘桃子等人,眼里是说不出的愤怒。
他躺在那里,咬着牙,一言不发。
“将军勿要如此看我。”
“此处距离邺城太远,常常有将领不小心从马背上摔落,硬生生摔死,便是没摔死,出门时遇到外敌,被袭击了也很正常。”
贺拔呈这才开口说道:“有能耐的就杀了我!!勿要废话!!”
“不成,杀害主将是违背律法的行为,我是学过律的。”
贺拔呈愣了一下,随即满脸的绝望,这是落在了个疯子的手里啊!!
早知道就多带些人,不跟他靠的那么近。
庙堂怎么会派个疯子来这边当大戍主!!
刘桃子再次开了口,“将军,我要你如实回答,你是否真的要了贺赖干的贿赂呢?”
贺拔呈再也忍不住了,“要了,要了,我拿的,来,将我砍杀了!!”
“我说了,杀害主将是谋反的行为。”
“将军为何要拿他的贿赂呢?”
“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想贿赂将军。”
“你说什么?”
刘桃子认真的说道:“周围几个戍镇,都归将军管辖,我也是如此,若是有将军照应,我无论做什么,也都方便许多。”
贺拔呈目瞪口呆。
“不知将军要多少?”
“你,你疯了吗?你.”
“子礼,去把东西拿来。”
刘桃子开了口,很快,田子礼就带着几个人,抱着厚厚的包裹,走到了贺拔呈的面前,放在了一旁,田子礼等人将盖着的苫布拿下,露出了那光灿灿的黄金。
“够吗?”
贺拔呈的眼睛都要被这些东西给晃瞎了,他看了看这些,又抬头看了看刘桃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到底想干什么?”
田子礼笑着上前,将他的缰绳解开,将他扶了起来,“贺拔将军勿要动怒,我家将军只是不太懂得人情来往,其实他还是很愿意跟将军结下交情的。”
贺拔呈一头雾水的被请到了一旁,坐在刘桃子的身边,看着周围这些凶神恶煞,各不相同的面孔。
他实在是搞不清楚当下的情况,“这些都是孝敬我的?”
田子礼点着头,“都是献给将军的。”
“不只是这些,往后还有更多,我家将军不像那贺赖干那般的吝啬,颇有些家资,况且,贺赖干这件事,着实凶险,将军当下要了好处,若是哪天被识破,将军岂不是要一同被治罪??到时候,就是将军的长辈,又如何能护的住将军呢?”
“我家将军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家将军所想的,乃在外击贼,在内治民,这有了军功政绩,您脸上也有光啊,到时候说不得也能得到提拔!”
“你看看我家将军手里的佩剑,大丞相此番派我家将军前来此处,是为了什么呢?就是听闻边塞勋贵多有不法者,让我家将军前来调查的”
贺拔呈看向了刘桃子腰间的佩剑,瞳孔突然放大,浑身颤了一下。
他这才注意到对方的佩剑。
田子礼则是温柔的说道:“我家将军之所以敢对您动手,就是因为大丞相的吩咐啊,只是,看将军的姓,也是建有大功之家,不像那贺赖干,若是闹到邺城,实在不好.”
“倒不如将军全力相助我们,让我们彻查内贼,外击贼寇,平定了诸多戍镇,往后向大丞相上表之时,您也能露个脸啊!”
贺拔呈眼神茫然,他沉思了许久,又看了眼佩剑,随即看向了刘桃子。
“你真的是来此彻查的?”
刘桃子脸色平静,冷漠的说道:“大丞相需要军功。”
这一刻,贺拔呈的瞳孔再次颤抖了一下,他猛地反应过来,从权臣再走一步,是需要军功的,而若是要开战,那大丞相就必定来前来此处,诸戍镇将军也定然会随同出兵。
忽然间,他就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他匆忙站起身来,“原来如此!!是我错怪将军了,刘将军,勿要再说什么孝敬,大丞相要来,我们岂能不做好准备呢?”
“刘将军且说吧,需要我如何相助啊?!实不相瞒,我叔父乃是当今贺拔太保,正是大丞相的亲近!!”
“你我二人,说不得还是有亲嘞!”
“先前我叔父就派人来告知我,让我收敛些,好好操练军队,我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如今却懂了,刘将军,多谢提点!”
“多谢指点!!!”
ps:是月,帝亲戎北讨库莫奚,出长城,虏奔遁,分兵致讨,大获牛马,括总入晋阳宫。——《北齐书·孝昭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