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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语冰点起了烟,坐回了台阶,薄雾在两人之间萦绕,叶炳一直没有说话,他嘴角叼着烟的样子有几分不羁和痞气,做卧底的时候,他也像她一样,在那样的世界里摸爬滚打过,沾染的小习气还是没有改掉。【】
过了很久,叶炳终于开口了,莫语冰以为他要说的是“请你放过郑煦吧”之类苦口婆心的劝诫,谁知他只是掸了掸烟灰,怅然问了一句,“她平时……吸得多吗?”
莫语冰无需反应也知道“她”指的是谁,而这个“吸”字想必不是在说吸烟。
“很多。”莫语冰实事求是,“她不信任除了毒品以外的任何东西。”
董滟对毒品的狂热是整个帮派有目共睹的,帮里真正吸毒的没几个,但即使是毒瘾最大的墨镜男子也无法理解董滟怎么会以一种近乎自残的频率将毒品摄入体内。
叶炳闻言,掩着脸久久无话,半晌,他也坐在了台阶上,摆弄着残旧的烟盒,张皇地笑了一声,“你知道吗,我曾经很想忘记自己是个卧底,我想过带她走,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在那里,我不是警察,她也不是毒贩的女儿……可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不可能违背我的职责,她父亲贩毒,警方一定要逮捕他,不管用什么方法,我只能被推着走……我不是在狡辩什么,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
“叶叔叔,你是警察,你是个好人,可是你对董滟做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原谅。”莫语冰托着腮,望着两人被台阶割裂成好几段的影子。他们竟然在这里促膝而谈,像是不缺共同语言的黑社会分子,又像是两个无可奈何的善良人。
其实谁又能说叶炳错了呢?不让贩毒者逍遥法外,这是他身为警察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不负重望地完成了任务,警方授予他功勋,所有人都钦佩他,唯独有个女人将会记恨他一辈子,因为他将她最好的感情变成了一场骗局,将她赠给他的一颗心也钉上了耻辱柱。
“叶叔叔,你们大可不必两个人都这么痛苦,你为什么没有结婚?也许那样,遗忘会比较容易。”
叶炳摇头,“我没有想过那些。”
“过去的事既然没法改变了,那就看开些吧。”莫语冰肤浅地劝道。
叶炳却好像没听见她说什么,只是突然问,“你和郑煦这次来,她不知道?”
“我和郑煦当然不会让她知道。”莫语冰说。
“那……她会不会追踪你们,也找到这里来?”叶炳开始天马行空。
“不会的。”莫语冰并没有给这个男人任何胡梦乱想的空间,“现在是春节,董滟不会追查我的行踪,这是她父亲传下来的习惯,她父亲势力很大,对部下们也很好,他自信没人会借着这个空档背叛他,也没人敢,这些你应该是知道的……郑煦每次过来都很小心,这次也带我转了很多趟车,前段时间码头那场火并,也就是郑煦受伤那次,给了董滟很大的机遇,她忙着巩固地位,注意力根本不在我们身上,我敢肯定她不知道。”
“是吗。”叶炳笑笑,手上却有些烦乱地将烟捻熄。
“叶叔叔,我不明白你是怕她来,还是希望她来,但我一定要告诉你,千万别对她抱有什么幻想。”莫语冰有几分着急,“她贩毒十几年了,对她忠心的人,她绝对不会亏待,可是背叛她的人,她永远都是心狠手辣严惩不贷,叶叔叔,她早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董滟了,你有多久没见过她了?你根本不知道她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有什么脸面去见她?”叶炳望着地面黑白交错的月影人影。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们最好这辈子都别再见面了……董滟要是真刀真枪动了怒,是你想象不到的可怕!就算她来到这里,也不会是为了跟你叙旧,她会报复你!”
“如果能被她报复,也是好的。”
“这种事情不是开玩笑的!为了你自己的安全着想,不要跟她再有任何牵扯,我每天都在她身边,我很清楚,她什么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叶炳淡笑,并没有被她的话震住,或许他很清醒,他比莫语冰更明白世间某些定理。他从台阶上吃力地站起来,拖着右腿向前走了几步,“那时候,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可现在她……”莫语冰没有放弃说明。
“郑煦说你也是个好女人。”叶炳回过头来,“我希望你们能幸福,别像我辜负董滟那样辜负了他……我会尽力帮你们脱身。”
莫语冰闻言大感意外,徒然愣在那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我是毒贩,难道叶叔叔要助一个毒贩逃之夭夭?”
“你忘了,我已经不是警察。”叶炳转身离去,瘸着一条腿,背却挺得很直,像是临崖伫立的梅树,“郑煦很爱你,不要让他失望。”
莫语冰想着这最后一句话,肩负重任地回到房间。郑煦仍在酣眠,他身上仍有残伤,今天又舟车劳顿了一番,自是睡得极熟。
她放小动静坐到床头,轻轻摸着他柔软的发,听着他悠长的呼吸。明明那呼吸是如此确切,她却还是不太放心,毫无理由地伸手去推他,“郑煦,郑煦?”
郑煦半梦半醒地一缩,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是她,立即温柔一笑,“怎么了?”
“没什么。”莫语冰莞尔,抚着他的额头,“就是想知道你还在不在。”
“我在。”郑煦将她的手移到唇上一吻,温热的吐息在她掌心蓄积,像是可以握得住的东西,“语冰,我会一直在。”
他眼中的硬质仿佛为她筑造了一座城墙,她可以放下所有武装倚靠着他。那个夜晚,她枕在他肩上说了很多话,将自己的整个人生都对他和盘托出。
她告诉他,她活在世上所付出的每笔代价,终日都在躲避死亡,也像是已经死亡,即使在梦里也是尔虞我诈、机关算尽……
她告诉他,她是如何失去自己曾相信的一些东西,底线降至她不堪承认的程度……
她告诉他,她是怎样被董滟收入军中,怎样被继父追砍、侮辱……她的母亲如何不告而别,弟弟如何死在她怀中,她拥有的支柱都轰然倒塌,激起了呛人的粉尘,不知将她染成黑或白,或是像他一样的灰色。
“你的眼睛很像我弟弟。”莫语冰盯着郑煦看,“他曾经是我最重要的人,现在,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郑煦,我愿意跟你走。”
第二天,郑煦和莫语冰匆匆赶回了家里,阔别一日的小野立刻扑上来蹭着他们的小腿。后来的时间里,郑煦始终在计划着如何带莫语冰出逃,把地图铺在桌上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不断用笔标注着什么。
通过他的解释,莫语冰才知道,叶炳说会帮他们脱身的话绝非空谈,在卧底生涯中,叶炳也有几个生死老友,分布在各个省市,均是有几分阅历胆识的人,未必不能匹敌董滟。他们同叶炳交情坚厚,可以作为郑煦和莫语冰的接应。
在这般紧锣密鼓的筹划之中,莫语冰只觉得内心从来没有这么焦灼过,一切看似险峻,却不是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如果顺利的话,她和郑煦就将从此远飞。然而,一旦半路出了什么差错,便是功亏一篑,万般成灰。
为了不让董滟起疑,假期过后,莫语冰回到了极昼酒吧,画上鲜丽的红唇,穿着勾人的短裙,执起杯器,刚调出一杯大红色的酒,就被向来喜爱这颜色的董滟接了过去。
董滟将酒一饮而尽,像是酣畅地喝下了谁的血,“语冰,下了班来我办公室一趟。”
几个小时后,莫语冰惴惴不安地敲开董滟办公室的门,静候指令。董滟翘着腿把转椅晃过来面对她,语气听不出什么异样,“上次进的那批致幻剂你还记得吧?交货的时间已经定了,还是由你负责,干得漂亮点,你的分红绝不会少,听懂了吗?”
“懂了。”原来只是一次工作分配,莫语冰暗笑自己多心。其实她对分红并不在意,她已将自己所有的黑钱都束之高阁,再也没有动过一分。
“语冰,这次交易很特殊,你知道为什么吗?”董滟咬了咬指上丹寇,明艳的甲油衬着难看的烧伤,分外吊诡。
莫语冰作势想了想,还是摇头。
“因为这会是你在我手底下的最后一次交易。”
“什么?”莫语冰一抖,全身的警报倏忽开启。
“我说过,只要你在我手里干满十年,我就放了你,让你自己决定去留。”董滟撑着转椅的扶手站起来,“现在十年期满,我不会食言,干完这票,你就可以选择你的命运。我想,你选择的肯定不会是继续呆在我这儿对吧?你和那个小警察,在医院缠缠绵绵了那么久,春节你也是跟他在一起吧?挺如胶似漆啊,我又怎么能横刀夺爱?”
“我和他只是随便玩玩,哪能当真。”莫语冰不信董滟真会那么好心,放他们比翼双飞。
“没当真?那太好了。”董滟大笑着鼓掌,“这么说,你还是打算对我效忠?别紧张,语冰,我说放你走,就一定会放你走,不过,既然你对那个小警察不是真心的,倒不如用他来帮我做点事情,做完这件事,你我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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