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品店门口,吴若初掏出化妆镜照了很久,收住了脸上的苍白,才推门而入。【】聂鼎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灯火笼罩着他,衬得他有种格格不入的寂寥。他静静注视着一旁玩耍中的芊芊,脸上是一抹很浅的微笑。
芊芊正和店主的女儿玩得兴起,趴在柜台上给刚烘培好的蛋糕挤上果酱,脑后的长辫子晃来晃去,一见吴若初,欢快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扑进她怀里,“妈妈,你来啦!”
聂琼那个电话带来的锥心冲击立刻被芊芊的笑容撞散许多,吴若初在女儿额头上亲了一下,“宝贝,生日快乐,看妈妈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拿到礼物的芊芊急于向新朋友展示与分享,又跳回了柜台的椅子上。吴若初坐到聂鼎对面,安静地撑了腮,喘上一口气。
“你脸色不太好看,怎么回事?”聂鼎向来是个心细的人。
“有吗?”吴若初掩饰般地拿起面前的玻璃杯喝水。
聂鼎没有再问下去,这是他们夫妻间心照不宣的共识。
不一会儿芊芊也回到桌边,服务生将生日蛋糕端上了桌子,歪歪斜斜的奶油果酱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小朋友的手笔,五根配色抢眼的蜡烛在蛋糕中央燃起,众人齐唱生日歌,蜡烛吹熄,芊芊说,“我的愿望就是爸爸妈妈和我永远在一起!”
店主的女儿尚年幼,不懂得说吉利话,朗声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芊芊不高兴了,“你知道什么啊!一定灵!”
眼看两个孩子就要闹别扭了,聂鼎赶紧拉过芊芊,切下一块蛋糕,让芊芊端着去给店主的女儿尝尝,彼此都别耍脾气。
芊芊很乖地过去了。吴若初感叹道,“女儿真听你的话。”
聂鼎望着芊芊和伙伴握手重归于好的身影,低声说,“很多人都说她像我,其实这也是种难得的缘分。”
吴若初难以抑制地神色一黯,“聂鼎,我待会儿不能跟你们一起回去了,姑姑让我去办点事。”
“需不需要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我坐公交车就可以。”
芊芊回来了,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油说,“刚才店主阿姨问我为什么叫聂芊,爸爸妈妈,我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她的目光先是投向妈妈,吴若初毫无头绪,“这名字是你爸爸取的,问他去。”
芊芊又转向聂鼎,只见他愣了愣,“因为爸爸觉得芊这个音很好听。”
他的神情令吴若初仿佛能猜出些什么,但她没有细想,半个意识都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时间过了八点,一家三口走出店门。
吴若初来到车站,搭上通往旧城区的晃荡公车,坐在靠后的位置,静得就像座椅上的一粒灰尘,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致。
越靠近目的地,记忆就解冻复苏得越残忍。整整五年了,她没有再来过,甚至想要彻彻底底远离这里,她不知道,在她离开的这些日子,这里根本没有发生多少改变。
每一块残破的路标和招牌,每一扇冰冷的卷闸门,每一列排着队买盒饭的人群,都还是当年的样子。
曾经处于修建中的百货大厦如今已然竣工,终于给这片老旧之地添了些新的颜色,年少的吴若初曾拉着一个人的手,满怀憧憬地对他说,等到商场开张,他必须带她逛上一整天,陪她试衣服,夸她穿什么都漂亮。
而他当晚就仔细地折好了一叠皱巴巴的钱,笑着告诉她,那是留着到时候花的。
旧城区的夜晚没有什么灯光,吴若初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更加素净与冷冽,车到站停下,她昏昏然下了车,仿佛踏入一个似曾相识的迷梦。
眼前的街道和建筑如同被制成标本般毫无变迁,她本想相信这是时光倒流、往昔回温,可是闻着萧索的空气,却无法不清醒地知道,海市蜃楼只是断壁残垣,敲打耳膜的喧哗笑声也只是她的幻听。
她朝着自己曾住过三年的小院走去,经过一家即将打烊的小面馆时,下意识地顿住了步子,面馆门口的老板娘也看见了她,解下围裙惊奇喊出,“小吴姑娘!”
吴若初回头,攥紧了背包带,望着自己投在地面的影子,“陶阿姨。”
“差点认不出是你!”陶阿姨快步迎上来,“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啊!也不回来看看阿姨,阿姨还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呢,一点音信都没有,人间蒸发了似的……”
“陶阿姨,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吴若初浅笑。
“你变了不少,现在过得怎么样?”陶阿姨想起几年前那个穿着碎花长裙在巷子里奔跑的明丽姑娘,再打量着眼前吴若初持重的烟灰色衬衫长裤,察觉到她已今非昔比。
“我过得不错。我已经结婚了,有一个女儿。”
“那挺好的,嫁了什么好人家?娶了你这样的媳妇,是他们的福气。”
“他们都待我很好。”吴若初偏过脸,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她告诉陶阿姨,今天她过来是有点事情要办,陶阿姨便没有久留她,渐静的街道上,她向前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座小院的门前。
院门上贴着松脱的春联,褪色的红纸被夜风吹得飘起来,院子里高大的海棠树依旧亭亭如盖,枝叶越过院墙直伸到外面来,算算这棵树已经活了二十多年,院子里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它却兀自生机勃勃。
到了这个时候,吴若初反而镇定许多,站上染了青苔的台阶,轻轻叩门,没多久,院门悠悠敞开,门后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头发有些长,而且并未打理,身上穿着皱皱的t恤,看上去邋遢而流气。
“你找谁?”男人狐疑地看着这个明显与自己身处的世界有着云泥之别的女人。
“我找江惠玉,请问她住这里吗?”
男人搞不清状况,但还是点点头,“她是住这儿没错,请问你是谁?”
“先让我进去好吗?”吴若初抬脚跨过了门槛。
院子里不像她还在时那样整洁,菜地早已荒了,牵牛花架也消失无踪,四处堆积着废弃的木料和生锈的自行车,还有只剩下两根弦的破吉他,什么都变了,唯独海棠树还是过去的模样,那种执着的姿态甚至让她不敢走近。
进屋后,吴若初接过男人递来的一杯温水,惊讶地发现屋子里的陈设并未做过什么置换和修整,和记忆中无甚差别。
顶灯如蒙尘一般昏黄,墙上的年画像被啃过一样破烂。电视机旁的老座钟每走一圈都会停顿三秒,需要常常校正时间。仅有的两扇房门,其中一扇紧闭着,门页上竟有触目惊心的一些划痕,像是人为的摧残,而不仅仅是出于岁月的磨蚀。
吴若初知道这里曾经的主人在五年前远走高飞,临走时把院子卖了出去,后来的屋主将它用来出租,因此没有重新装修,想必租户都是一些穷人,没那个闲钱去布置屋子,这里才得以保持陈旧的样貌。
“你找惠玉有什么事?”男人略带戒备的声音把吴若初拉回现实。
“能不能先让我见见江小姐?我想跟她面谈。”吴若初遵从着尽量不向无关之人透露来意的原则,“你是她丈夫?”
“不,我是她哥哥。”男人黯然,“你恐怕不知道她的状况……面谈?那是不可能的,你和她谈不出什么……她人不清楚了。”
“不清楚?”
“通俗点说,就是疯了。”江兄紧紧蹙眉,显然这种说法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
吴若初沉默下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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