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驯马

草原的夜悠远辽阔。天空像是一个巨大的镶满了宝石的穹庐，与地上的篝火相映成辉。

伊勒德大帐前的空地上热闹非常，人们喝着极北的烈酒，吃着鲜美的烤肉，有热情的男女在篝火边载歌载舞，也有年少的孩童在人群间追逐打闹。

多吉拉着南江雪去跳了会儿舞，很快又被伊勒德抢了回去。

对于那臭小子总是缠着南江雪，萨日的族长很不满意，所幸把他派去值岗了。

“这酒宴可还称大小姐的心？”伊勒德指着丰盛的席面有些小小得意。

从被驱赶追杀的落魄世子，到建立起极北的一支新生力量，兵士能战，部族追随，凭着双手拼出来的伊勒德确实有得意的资格。

“多谢世子盛情款待。”南江雪含笑对伊勒德举了举手中的酒碗。

“你这胆子可也够大的，要知道你进了极北，多少双眼睛得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的身价，比一座敦达尔可值钱多了。”伊勒德喝了口酒。

“鞑塔战败，鄂多正忙，如今两方休兵，阿拉达图对付对付你也就是了，此刻招惹靖北军，他不会，也不能。而且哥哥派了灰砂正盯着他。”南江雪不以为意地说道。

“南江风倒是很为你考虑，那为什么还狠心打了你？”伊勒德掀动了一下唇角。

“军法如山，错了就是错了。”南江雪道。女子微微笑着，火光晃动在她眼中，使那双眸子显得更加清澈明亮，“不过世子能有那样的奇谋，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怎么？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个草原莽汉？”伊勒德瞪了她一眼，“我知道你聪明，不过聪明人却容易想太多，反而中计。”

既而又认真打量着她道，“你穿戎人的衣服很漂亮，只是太素净了些，回头我送你几块上好的玛瑙。你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不想着打扮打扮，打仗的事儿，就交给男人好了。”

南江雪一笑，也不理他，兴致勃勃地看向正要去比箭的乌兰巴日和云朗，很多人一边围拢过去一边大声起着哄。

喝的无比畅快的胡和鲁端着一大碗酒跑了过来，对着南江雪说道，“丫头！我敬你一碗！不说别的，我看不管是乌兰巴日还是云朗那小子，射箭的本事都比不过你。你上回那神来一箭，咱们都佩服的要命！”

南江雪笑着举起酒碗，爽快地跟胡和鲁对饮了一大口，胡和鲁对她竖了竖大拇指，然后又吵吵嚷嚷地跑去看热闹了。

将一串烤肉递给南江雪，伊勒德不小心触到了她的手指，有些柔软，有些冰凉。

他缩回手，不自觉地想解下外袍为她抵挡极北的春寒，却见墨碣已将一件披风披在了她的肩头。

她一边吃着手中的烤肉，一边朝护卫灿烂一笑，顺手把酒递到了他的手中。篝火的照映下，她白皙的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红色，像草原上最美的一朵鲜花。

※

第二天清晨，晨光洒遍草原，新绿色的草上附着一层昨夜的白霜，阳光下闪闪发亮。

带着一脸兴高采烈，伊勒德大步流星地走向南江雪的毡房，待要掀帘而入，却被静立于门口的墨碣伸手拦住。

“干什么？”伊勒德瞪着那个总是跟在南江雪身边的好看的护卫，心里莫名的不舒服起来。

“见过世子。”墨碣像是没察觉他的“不舒服”，如往常般温和施礼，“世子何事？”

“何事都用不着跟你说吧？我找南大小姐。”伊勒德斜睨了他一眼，提脚便走，护卫则再次抬起了手臂。

“小子，这不是你们北地，这是我的地盘。”伊勒德火往上撞，他一把抓住墨碣的前襟，眯起眼睛一张脸直凑过去，“怎么，想做我的主？”

“在下不敢。世子若有事，还请容在下通禀。”对着伊勒德那张棱角锐利又近在咫尺的脸，墨碣的神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另外，大小姐正在更衣。”

“哦……那那我等一会儿，等一会儿。”

护卫的最后一句话霎时浇灭了伊勒德提起的“王霸之气”，他有些讪讪地松开手，又抚了抚墨碣被他揪皱的衣襟干咳了两声，“那个……你也不用进去通禀了。咱们都等一会儿啊，都等一会儿。”

墨碣微一躬身，看着在眼前走来走去的伊勒德，心中不由暗自好笑。

正这时，云朗驰马从远处跑来，对着墨碣兴奋地大声叫道，“嘿，墨碣！湖边有好大一群野马，乌兰巴日他们正往那去，喊上大小姐，咱们一起去看看啊！”

奔至近前，勒住坐骑，云朗似乎刚刚发现伊勒德的存在，“呀，世子也在！”

“一大早在你家大小姐帐前吵吵嚷嚷，成什么体统？”伊勒德瞪了他一眼，浑然忘了自己刚才也在这里吵嚷了一番。

“世子怎么没过去？找我家大小姐有事？”云朗朝伊勒德呲牙一笑，后者则对他露出一个“要你管”的嫌弃表情。

“大小姐起了吗？昨晚的酒可是喝了不少。”云朗不理伊勒德，转向墨碣问道，伊勒德也现出了关心的表情。

“没起也被你吵起来了。”一个清澈的女声响起，帐帘一掀，一身白衣的南江雪笑吟吟地走了出来，长发如云披散，在风中轻轻掠动。

“大小姐。”墨碣和云朗纷纷躬身施礼，云朗笑道，“极北人在围捕野马，大小姐可要去瞧瞧？”

“世子。”南江雪先向伊勒德略行一礼，然后对云朗笑道，“你没丢下我们自己去瞧热闹，也算有良心。见到黎落了？”

“属下怎敢。”云朗笑回道，“黎落说请大小姐放心，他必约束雪狼，不会轻举妄动。”

一番话并不回避伊勒德，后者则朝天翻了个白眼。

“世子找我有事？”南江雪问伊勒德。

“不是管我们要马吗？一起去看看如何？”伊勒德没好气地答道。

原本兴冲冲地来找南江雪一道去观看他的儿郎围捕野马，结果先被墨碣拦在帐外，再被云朗捷足先登，伊勒德心里很是憋气。

“好啊，那就有劳世子带路了。”南江雪笑道。

“早晨凉，大小姐加件外袍吧。”墨碣道。

“不用了。”南江雪尚未答话，伊勒德却开了口。解下自己身上的黑色斗篷，伊勒德不由分说地将南江雪裹在了里面。云朗朝墨碣挤挤眼睛，一脸饶有兴趣的坏笑。

※

萨日湖畔，朝霞满天，人欢马跃。

近百匹野马扬蹄长奔，被数百名汉子围追阻截，套马杆甩出一道道美妙的弧线，马背上的儿郎一个个展示着矫健的身姿，骤雨般的蹄声、喧嚣的马嘶声、极北人纵情的吆喝声和相互的喊话挑逗声此起彼伏，勾画出一幅快意奔放的草原画卷。

“嘿！阿古达！你再不动手那匹马就归我了！然后我就去追求琪琪格！”

“你小子少废话！敢去找琪琪格小心我的鞭子！”

“布赫！你的屁股还好吗哈哈哈！”

“摔下来的姿势不错啊！”

“小子！你还没那马高，让你阿爸上吧！”

……

“云统领！要不要来试试？怎么光待在一边看热闹！”乌兰巴日驰马圈过，朝站在南江雪身后的云朗扬声喊道。

对这位骑**湛、不只一次折腾过他的羽林统领，乌兰巴日的心里总存着几分较量之意。

“不了不了，我得保护我家大小姐，忙的很！”云朗笑嚷道，“那匹黑马不错，要不将军抓来送给我可好？”

伊勒德偏头看了看身边的南江雪，裹在他那宽大斗篷中的她显得很是小巧精致，美丽的脸庞沐浴在金红的朝霞里，带着微微的笑意，长长的睫毛如绽开的蝉翼，晨风中轻轻颤动，也令伊勒德的一颗心在随之荡漾。

“那是头马吧？”南江雪指着远处对伊勒德道，后者忙收回目光，顺着南江雪手指的方向看去。

十几名部落好手腾跃在马群中，追逐着最前方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但见它伸展着健美的四肢，长长的鬃毛如招展的旗帜，在包围圈中的突进奔跑，便如行云流水一般。

“它是我的，乌兰巴日！你想都别想！”一片喧哗之中，胡和鲁的大嗓门清晰可辨。

“就让你一程！”乌兰巴日的声音也远远传来。

套马杆在胡和鲁的手中倏然甩起，绳圈劲霸，却依然差于方寸之间，惹来身后众人的一顿嬉笑。

极北大汉老脸一红，一声暴喝，挥鞭疾赶，跨下彪悍的战马撞开身边的马群绕道包抄，另几骑默契地从外围驱赶，口中呼啸不断。

那头马左突右奔，毫不减速，却最终仍被胡和鲁抖手套中。

只见胡和鲁放声大笑，长臂一收，结实的肌肉团团暴起，白马一声长嘶，马蹄猛蹬，与胡和鲁僵持起来，八只马蹄咄咄的画着圆圈，在地上踏出了深深的印记。

“胡和鲁将军好大的力气。”南江雪赞道。

“除了力气，南大小姐更当看到我极北人的志气。”一个清脆的声音不善地响起，一匹马转至南江雪等人身前，马上一个容貌艳丽的红衣女子，骄傲地打量着南江雪，并在她裹着的黑色斗篷上多停了片刻。

“这是阿木尔，乌兰巴日的妹妹。”伊勒德介绍道。

“阿木尔可是咱们的萨日之花，而且驯马也很在行呢。”伊勒德身边的一人笑着补充道。

“我听多吉提起过。”南江雪向阿木尔点头致意，后者却不理她，只是对伊勒德道，“我说少主人今天怎么这么坐得住，原来是在陪着贵客。”

“你怎么不去玩玩？”伊勒德笑道。

“是啊，我们大小姐这里有世子陪着就行了。”云朗笑嘻嘻地插口道，并对着萨日之花投来的凛冽目光恶意地露出一嘴灿烂的白牙。

正这时，那一端传来了一片惊呼吵嚷，众人寻声看去，只见胡和鲁高大的身躯正被那火爆脾气的白马一个神龙摆尾摔飞出去，在人们的大叫“小心”声中，胡和鲁一个利落的翻滚，险险躲过了紧接着踏向他的那碗大的马蹄。

白马窜出，绳圈脱手，弹身而起的胡和鲁对着马屁股大声咒骂，引来了人们的一团哄笑。

看到南江雪和伊勒德相视而笑，阿木尔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咬了咬嘴唇，一带丝缰便朝那白马奔驰的方向迎去。

“阿木尔别过去！那马性子太烈！”身后，伊勒德大声叫道，见阿木尔头也不回，知道她性子犟，忙催马追了上去。

“这位萨日之花似乎对他们的少主人颇有情意呢，大小姐您得当心，免得惹火上身。”云朗在南江雪身后笑道。

“墨碣，揍他！”南江雪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