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对峙

天黑了。新兵们陆续回帐，外出的贺兰峻尚未归来。

墨雪站在小山坡上，看着前方村落里零星的灯火。

“您是不是担心他们？”墨杰走到他身边。

“甘庆虽然作恶，但他油滑，当不会在贺兰将军眼皮子底下做出太出格的事儿，但他那个儿子却不好说。”墨雪回答。

“那您打算？”

“我去村里看看，否则实在不放心。”

回去牵了马匹，有人听说他们要去村子里看看，便也自告奋勇，二十多人于是策马离开了营地。

刚走到半路，就见村子里突然窜起了火光，紧接着便是连续的奔跑和惊叫之声。

“不好！”新兵发了一声喊，马速骤然加快，一行人飞也似地疾驰而去。

进了村子，大火已呈蔓延之势。木质的棚屋发出噼啪的声响，不时有梁木掉落下来，又腾起一片火焰。

混乱的人影在浓烟和火光中奔走，有人在奋力泼水，有人在急声喊叫，一个孩子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他的身边，白发老人躺在地上，双眼紧闭。

一枚信号箭腾上天空，墨雪收回手臂，烈焰之中的眼睛分外凛冽。

“先救人！”他扬声喝道。

虽然已有水渠通进了村子，但依然无法控制多点爆发的火势，正在坍塌的房子里，有生命正在逝去。

“娘！娘！”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冲向一个熊熊燃烧的棚屋，被两个村民死死拉住。“我娘还在里面！我要去救我娘！”女人的声音如此凄惶。

“看好她！”朝那两人喊了一声，墨雪扯下身上的一块布沾了些水，发足便奔入了那间棚屋。

炽热的气浪和浓重的黑烟撞在他的身上，头顶的木梁发出让人揪心的响声。

棚屋不大，他很快发现了躺倒在角落里的一个老人，一个木柜压在她的腿上。

一把掀开木柜，墨雪伸手扶起了昏迷的老人。“咔嚓”一声，上方那根脆弱的横梁终于支持不住，带着无数条火舌砸了下来。

墨雪抱住老人，奋力向旁边疾退，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光芒一闪，一柄宽刃长剑陡然劈开了那燃烧下坠的横梁，四溅的火光中，一人一手揽住老人，一手抓过墨雪，踹开地上翻腾的杂物，大步奔出了这个窒闷的空间。

“叶将军！”看清来人，墨雪不由叫了一声。

“是你啊！”茏甲的统领也看清了这个满脸黑尘的施救者，赞了一句，“好样的！”

越来越多的人被救了出来，但他们的脸上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眼前，屋舍翻倒，满目狼藉。

这是他们的家啊，虽然寒酸，但这是他们得以容身，可以一点点去建设的家啊！

骤响的马蹄声闯进人们的耳鼓，乌压压的甲兵层层现出，火光中散发着逼人的锋芒。

昆凌守备军！

“把这群暴民给我围了！”一匹高头大马越众而出，马上一名武官，黑甲红袍，看上去甚是威风。

马蹄声和甲叶撞击之声响起，一些村民停止了扑救，一些村民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表哥，就是他！”队伍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长着一张胖脸的家伙怒冲冲地用手指向墨雪，眼睛里放射出阴毒的光彩。

当时真该踢折他的肋骨，墨雪想着。

“是你放的火？”迎着他的手指头向前走了两步，墨雪脊背笔直，眸光清冽。

“拿下！”那黑甲武官喝了一声，便有军士下马冲了上来，北线新兵则“呼啦”一声围在了墨雪身边。

“全都拿下！”武官双眉一扬。

“百里参军这是要拿我们北线的兵吗？”伴随着一个威严的声音，叶枫跨步走到了新兵们的身前，凌厉的双眸直直看向对面的武官。

那武官先是一愕，随即敛去神色，敷衍地一抱拳，“原来叶将军在。叶将军，在下若没认错，这几个是新兵团的吧？”

这武官正是昆凌守备军参军，百里家的二公子百里洪。

“对。北线的新兵团。”叶枫冷冷道。

“那好。”百里洪点点头，“在下今天收到报告，说这里聚集着一群暴民，不想原来北线的新兵跟这些暴民也有勾结。身为昆凌守备军参军，维护一方安宁是我的职责，敢在这里捣乱，北线的兵也不行！”

虽然地方守备军与靖北八大军团各成体系，但论军阶，叶枫乃是上官，更是大军团统领，百里洪这样的态度实属不敬。

但百里氏门阀之家，财大势大，这位二公子还真不把那些没什么宗族背景的武将放在眼里。

被南怀安拒收，到北方当个参军本就让他觉得折了面子，而北线茏甲又找了个操练的借口驻兵昆凌，更让他憋了一肚子火，今天听说甘家表弟竟被一群北线新兵给打了，就连村子里的平头百姓都跟着动了手，立时集结了人马，准备把他们全都抓去做苦役，敲山震虎，让北线军好好长长教训。

气急败坏的甘魁有了百里洪撑腰，一来便命令府兵放火，百里洪略略迟疑，也没再管。

如今见北线新兵在场，如此更好，一并带了去，好让他们知道，这个地方究竟是谁在做主！

至于那个带兵将军贺兰峻，想来不会为了几个身无寸功的大头兵跟百里家过不去，而且在这昆凌，他又能做的了什么？

“百里参军今天收到的报告，可来自您这位表弟？难道他没说，自己因为什么挨打？”一个清亮的声音，出自那个北线新兵。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开口说话！”百里洪阴森森地盯向墨雪，“这北线的兵，还真是个个狂妄！叶将军，今日这些暴民和跟这些暴民勾结的乱兵，我定要带走。将军若再阻拦，便休怪我不客气了！”

眼见叶枫的身边并没有茏甲军，百里洪更加放肆起来。

叶枫没有说话，宽大的长剑唰地提起，稳稳地挡在了墨雪等人的身前。就在此时，隆隆的声音从昆凌守备军的后方响起，一个声音朗朗传来，“百里参军要怎么个不客气？”

百里洪转回头去，大片的火把亮起，将他的队伍快速围了起来。

一员战将撞开守备军径直奔入，丝缰一领，转过头来，正是新兵团带兵将军，北线黑旗参将贺兰峻。

“贺兰将军吗？”百里洪勾了勾嘴角。

“百里参军。”贺兰峻微一拱手。

“贺兰将军帅兵而来，所为何意？”

“那要看百里参军作何打算。”贺兰峻冷冷道。

“将军可知，你们这是在介入我昆凌的军政之事！”百里洪道。

“不敢。”贺兰峻道，“但北线军来此，是军方惯例，也得甘太守认可。甘魁少爷蓄意毁踏田地，破坏我军成果，我倒是正想跟太守大人和刘将军讨个说法！”

只提太守甘庆和守备军统领刘阳，正是在提醒百里洪，这昆凌的事，可不是他说了才算。

两人皆迎视着对方的目光，百里洪的眼中尽是门阀权贵的傲慢，而贺兰峻的一双眸子，却与叶枫一般，深邃、冷静，却蕴含着北线血火里淬炼出的凛冽寒芒。

百里洪眯了眯眼睛。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田也毁了，家也没了，这今后的日子，我们可怎么过啊！”耳边听到一个老汉悲戚的哀声，一些村民哭了起来，一些村民满脸怨愤，北线的新兵团肃然而立，手中的刀枪在火光中放射出耀目的光华。

蓄意毁踏田地，破坏友军成果，这个罪名可是不小。

他知道他那表弟甘魁素来胡闹，但这昆凌本就是他们的地盘，平时倒也没有什么，但若北线军抓住此事大做文章，确也麻烦的很。

眼见两员北线战将寸步不让，看上去若不动手，今天这人断然是带不走了，可就此退让，又着实心有不甘。

双方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任何一方都不想率先动手，地方守备与靖北主力军团的械斗，那是会惊动国公府的大事，一堆人怕是都得掉脑袋。

茏甲军团骑兵队的到来最终打破了这一僵局，统领韩烈，北线的一员悍将。

“什么人敢围我茏甲统领，敢围我北线军士？！”韩烈断喝一声。

“好！北线军果然霸道！”百里洪咬了咬牙，“今日之事，不是你们要讨说法，而是我们，定要请南怀安大将军，请国公府断个公道！我们走！”说罢手臂一挥。

“百里参军！”正欲转身之时，却见一个北线新兵径直走到了他的马前，朗声道，“毁踏民田，放火烧村，参军大人难道没什么交代？”

那新兵扬着头，一张脸满是烟火熏出的灰垢，但那双眼睛却分外明亮。

“墨雪！”叶枫忍不住喊了一声。

百里洪微微一愣，实在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新兵竟会如此胆大包天。

怒极反笑，他压下身子，直凑到那新兵脸前低声道，“小子，便是如此，你们能奈我何？”阴冷冷的声音，眼中杀意腾腾。

说罢起身，顺手一马鞭挥出，喝了一声，“滚！”

微抬手臂拦住身后脚步前冲的墨杰，墨雪不退不闪，生生地挨了百里洪一马鞭，身子晃都没晃。

军服破裂，然而她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容。尽管满脸黑尘，但那笑容依然很好看，然落在百里洪的眼里，却仿佛透着丝丝古怪，甚至隐隐有些似曾相识，令他莫名的心头一紧。

昆凌守备军撤走了。新兵们一下子跑过去围住了墨雪。

“墨雪你怎样？”

“快让我们看看！”

“你这胆子也太大了！”

……

“我没事。”墨雪笑道，对上贺兰峻透过来的关切目光，她微微摇了摇头，既而躬身道，“将军，是标下鲁莽了。”

“你这臭小子，还真是鲁莽，不要命了吗？”贺兰峻尚未开口，叶枫已笑斥道，“行了！伤的如何？”

忍不住的喜爱之情，一心想将他收入茏甲，浑然忘了眼下，贺兰峻才是这墨雪的顶头上司。

见墨杰并未上前，贺兰峻也放下心来，脊背却同时升起了一股寒气。

那一鞭子下去，百里洪的路只怕是走到头了。这小祖宗出手，当真是不留余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