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夜袭者投军

那彪形大汉正是此前出现在那片草场上的弃族头领霍亚。

被南江风放走后，他越想越搓火，与众人商议了一番，他们一个个也觉得窝囊，于是远远地跟着风豹和黑旗。

见他们准备在野外宿营，便想趁夜去折腾一番，抢粮草，烧帐篷，最好再把某些人揍一顿，好让这支傲慢的正规军知道，他们可不是怂包。

而他们的行迹早已被人家的哨卫瞧在了眼里，贺兰峻禀报了南江风后，奉命率黑旗前去拿人。

黑旗的骑兵队分左右两翼绕至弃族潜伏的营地后丘的矮林间，在他们摸黑准备骚扰正规军外围的布岗时，左翼率先发起进攻。

弃族一开始有些慌乱，但霍亚很快稳住了人马，与黑旗交了手。

这些弃族确是个个悍勇，一个冲击，不少军士都吃了亏，但他们很快变幻了阵型，几道长枪防线阻住了弃族的突进，另一队吃了亏的骑兵向后退去。

霍亚本也不想跟他们死拼，眼见来的并非大部队，想来只是巡防的队伍，于是弯刀一举，向那队撤退的骑兵追去。

结果，此前一直没动的右翼队伍突然杀出，退兵霍地整齐向两方散去，后方的枪兵也奔马赶至，数十绳网扯出，将霍亚及其部族死死困在了当中。

这一战，他又输了。

不是他们的身手不够好，也不是他们作战不够勇猛，但与这些正规军相比，他们的武器配备、战阵效率、临场指挥都差了一大截。

霍亚看着将战枪压在自己肩头的那个黑旗武官，他的年龄比自己还小了点，但包裹在一身贴合的黑色战服里，看上去那般英姿笔挺，从容不迫。

“原想找回点面子。”对南江风黯然一笑，霍亚大大方方地开口道。

“袭击军队，可知是大罪？”南江风道。

霍亚的眉心跳了跳。

他确实只是想找回点面子，其它的却没多想。

“既然输了，那便任凭处置。但咱们并不是想跟军队为敌。另外，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的族人都是听命行事，还请大公子放过他们。”他看着南江风，挺了挺脊背。

“倒是有担当。”南江风点点头，“那你拿主意之前，怎不为他们考虑？”

“这是咱们大家伙的主意，不能让霍亚一个人担了！”弃族中有人喊了起来，“你们想怎样便怎样吧！咱们弃族的儿郎，可没一个孬种！”

“就是！输了便输了！大罪就大罪！”

“大公子你杀戮百姓，怕是传出去也不好听吧！”

“要杀要剐你们随便！咱们绝不皱一下眉头！”

……

一大叠声音从弃族中乱糟糟地响了起来。

南江风笑了笑。少年将军依然容色温和，但给人的感觉却又与他跟那个同知葛隆说话时不尽相同，温和中隐隐带出一种百战之将的气质。

“可是对之前的比斗心有不服？”南江风问霍亚。

“没有。大公子战技过人，我心服口服。”霍亚答的爽快，“刚才我们也输了，那位将军指挥得当，我没什么可说的，但你们的武器比我们好，又是突然袭击，若面对面硬碰硬地打，结果却不一定。”

“他们确实挺不错。”贺兰峻道，并不贪功。

“面对面硬碰硬地打，你们还是会输。”南江风却不客气，“作战与斗殴是两回事，你可明白？”十五六岁的少年将军，言谈举止中的气势却甚是迫人。

“作战与斗殴，勇武必不可少。”霍亚昂然道，“大公子的勇武咱们很服气，不过……”说着竟挑衅性地朝在场的众人扫了一眼。

“怎么？还没打够？”风豹统领阿斯兰戏谑道，似是有些技痒。

风豹之中，好手众多，众人一方面暗想这戎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另一方面，却也对他的这股子傲气生出了几分佩服。

就在有人开始跃跃欲试之时，站在南江风身侧的南江雪突然拽了拽自己的哥哥，扬起头，一双大眼睛笑吟吟亮晶晶的，显是起了什么坏心思。

南江风无奈地皱了皱眉，但却没有说话，南江雪于是踏步上前，笑道，“这位英雄，我来领教几招可好？”

话一出口，跃跃欲试的众人尽皆停止了动作，纷纷看向南江风。

他们知道大小姐厉害，不过这霍亚不但是一把好手，而且行事莽撞，万一大小姐一不留神掉了根头发擦破点皮，公爷怕是会把他们集体揍一顿吧。

但见南江风未加阻拦，自也不敢开口。

霍亚就不一样了。他弹簧一样跳了起来，额上青筋暴起，指着南江雪，半天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怒斥，“你……你这小娃娃是干什么的！”

“我吗？我是大公子的侍女啊。”南江雪忽闪着大眼睛道，“平时帮大公子端茶倒水，叠被铺床，大公子见我机灵周到，空闲的时候，便会指点我几手功夫，英雄你不是怕了大公子，就连我这个小娃娃也一起怕了吧？”

太坏了！贺兰峻心里想着，有些不忍目睹霍亚的表情。一众风豹也都抽了抽嘴角。

“我怕了你？！”霍亚只恨不能把自己的一双怒目砸在那小娃娃白嫩嫩的脸上。

“是啊！”南江雪纯洁地点头道，“看你的样子，是不敢跟我比试了？”

“大公子！”霍亚看向南江风，声音近似低吼，“若要处置，杀了我便是，这般辱我，我岂能忍？！”

“唰”地一声清啸，霍亚只觉喉头一凉，一柄剑竟突然间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那小娃娃不知何时已鬼魅般地站在了他的面前，个子只及他的胸口，手中挺出的宝剑却纹丝不动。

霍亚有些张口结舌，他身后的那些弃族也都瞪大了眼睛。

那女孩的身形如此之快，快到他们只觉前方一花，下一秒就变成了眼下这个场面。

“这孩子功夫不错，头领小心。”南江风微微一笑。

这手漂亮的功夫让霍亚也由不得认真了起来。

有军士将他的弯刀递还给他，他变换了一下握刀的手势，看着眼前那个笑吟吟的小娃娃，心里却乱糟糟地转着各种念头。

他怎么能跟这么一个小娃娃打？

可这娃娃刚才的动作，又岂可小觑？

打赢了她，他难道就挽回了面子？

伤了她怎么办？他可不想落得这么个臭名声！

他是不是该收着点？可如果输了怎么办？

啊呸呸呸！他怎么会输！怎么会输给这么一个小娃娃！要是输了，他也不用活了！

胡思乱想之间，那小娃娃一声轻笑，飞步上前，长剑如白蛇吐信，直刺他的下腹。

霍亚想闪却是不及，弯刀一劈，向那长剑径自斩下，手上却留了几分力道，生怕自己的大力将这娃娃震的口吐鲜血，那时难看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哪知那娃娃手腕一转，实招顿变虚招，身体轻灵如飞燕，从霍亚身边飘然掠过，长剑自下而上撩起，直迫他的后背。

霍亚只觉一股寒气袭来，疾步前窜，隐隐感觉有风从后衣上险险滑过，忍不住脊背上一阵冰凉。

哪里敢再有半分轻视，霍亚集中精神，把一把弯刀挥舞的虎虎生风。

那小娃娃似也知道霍亚劲力强悍，打的很是聪明，凭借着迅捷的身法和诡谲的招式，或快闪，或疾攻，偶有刀剑划过的尖锐鸣响，却不闻直面硬碰的撞击之声，让霍亚打的又是憋闷又是头痛。

“大小姐这功夫，比上一次瞧着可是又增进了许多。”夜砚忍不住对墨碣道，“怕是再过个两年，我都不是对手了。”

众人屏息观看，偶尔窃窃几句，南江雪和霍亚已斗了几十回合。

霍亚力道不减，额上却已见汗，南江雪气息匀称，身法依然快捷诡变。

似是看准一个机会，霍亚弯刀挺直而出，南江雪竟不避不闪，身体前窜，径直迎向霍亚。

一些人惊呼起来，霍亚也不由大叫一声，待要收手却已不及，想着接下来弯刀入胸，那小娃娃定是血溅当场。

岂料小娃娃前扑的身体瞬间移位，弯刀从她身畔刺过，带动长发略略飞扬，而她本人已风一般迫至霍亚身前，剑锋倒转，剑柄稳稳抵在了霍亚的肚腹之上。

霍亚僵直了身体，鼻息间似能闻到小娃娃清新的味道，但肚腹上的剑柄却无比森凉。

他知道，若她没有倒转剑锋，自己此时已肠穿肚破。

退开身去，南江雪向霍亚轻轻一笑，霍亚则静静垂下了手中的弯刀，脸色一片灰败。

“你，真的是大公子的侍女？”魁梧的汉子哑声问道，他怎看不出，这娃娃与南江风的身手虽有些相似之处，但并不是一个路子。

“是啊……”南江雪笑答，身后却传来了南江风的声音。

“小雪！”话音不高，但却露出了一丝不常有的严厉，显是不想妹妹再折腾这看上去已萎靡不振的爽直汉子。

吐了吐舌头。“对不住。”南江雪道，“我不是大公子的侍女，我是他的妹妹。”

“妹妹？”霍亚的脑子一时有些混乱。

国公府的大小姐？

虽然部族偏远，但他也听人说起过这位大小姐，自幼习武，国公爷百般宠爱。

他并没往心里去，想着也不知道会是怎样一个娇气跋扈的豪门千金，学了几招花拳绣腿，便被人捧到了天上。

“小雪年纪不大，却已从艺七年，身上的功夫我队伍里也没多少人能胜的过。”此次开口的是南江风，话中带着安抚之意，“我这妹妹有些任性，头领莫怪。”

南江雪瘪了瘪嘴，对着霍亚浅浅一躬身。

“多谢大公子。”霍亚对南江风行了一礼，神色依然很是黯淡。

不论侍女还是妹妹，总之对方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而且，他们三战三败，在这大公子眼里，恐怕是一无是处了吧。

12岁从军的南江风，即便在他们这片草原上都极具声名，他一面将信将疑，一面又忍不住心生向往，是以会非常留意北线的事情，对风豹的幡旗也牢刻在心。

他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他那样的将领，此番尾随，除了搓火之外，心底里也是想能在南江风面前表现一番。

如今看来，他的表现实在是糟透了！

南江风第二次把他们放走了。

“你既是头领，当思虑周全，今后莫再如此莽撞。部族之间，本当和和气气，便有矛盾，也不可肆意妄为。”南江风对他说。

“大公子，”见霍亚等人离去，贺兰峻忍不住道，“霍亚和他的部族都是勇武之士，方才跟他们交手，这些人虽不通阵法，但也不是一味蛮斗，调教一番，当是可用之才。我听那同知说霍亚也有意投军，大公子可是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妥？”

南江风微微一笑，也没说话。

众人各自走回准备继续晚饭，不一时那霍亚却带着一众族人去而复返。

踯躅片刻，霍亚“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一言不发的南江风面前，朗声道，“大公子，我们想要投军，请大公子收留！”

南江风微微勾起唇角。“为何要投军？”

“为了建功立业，让族中那些老顽固知道，我们没做错！”霍亚答。

眼中笑意更浓，南江风看着霍亚的眼睛，“你们投军，难道不是为了抵御极北，保卫家园？”

“这……”霍亚瞪着眼睛，头上突然渗出了一层细汗，“也……也为了这个……抵御极北，保卫家园。”他结巴起来，心里莫名开始发慌。

南江风笑了。

“可曾杀过老弱妇孺？”他再问。

“部族之间争斗，确杀过人。但老弱妇孺，绝对没有！”霍亚老实回答。

南江风点了点头。“当了兵，需当受军法约束，你可知道？”

“知道！”

“好。我会写封手书，派人带你们去临确城。但这兵当的成当不成，自有当值武官决断，我不会干涉。便是做了北线的兵，日后若犯了军法，被砍脑袋，我也不会替你们求情，你可明白？”

“明白！谢谢大公子！”霍亚双眼发亮，一个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