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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王妃,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善水到了这一刻,才对自己的婆婆仿佛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原本,她觉得她柔弱、面对穆太后时,甚至柔弱到了逆来顺受的地步,虽然也曾费解这对婆媳兼姨母外甥女关系的两人是不是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但叶王妃给她的印象很简单,这一点毋庸置疑。而现在,当初的这种印象完全崩塌了。甚至,本来她一直以为,叶王妃当初请旨时,应该不知道薛张两家的关系,更遑论她与张若松之间的那个口头婚约了,但现在,她也开始怀疑这一点了。而且,她更好奇的是,对于霍世钧这个有点叛逆的儿子,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宽容而且充满了爱的母亲,甚至为了他的儿子,可以毫不犹豫地去谋她认为值得的事?比如,她认为合适的儿媳妇。
善水有了这感觉后,对她和霍世钧之间的母子关系就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霍世钧对这样一个明显是很爱他的母亲长期保持着冷淡而客气的态度?
这个疑问,除了这一对母子当事人,对如她这样的旁人来说,说不定永远都只会是个一个谜。哪怕已经是霍世钧的妻,现在两人处得也不错,善水也从没想过去向丈夫打听这样的事——其实是她没有足够的信心,认为霍世钧愿意与她分享他或许永远也不想让旁人知道的秘密。
回了王府之后,善水很快就把自己调整到了投入做事的状态——她甚至有些感谢王妃,要不是她替自己分派了绣大士像的任务,她真的想不出她能用什么别的方式来打发这漫长又难熬的时光。
确实,与那个男人一步一步相背地远了,见不到他的日子一天一天地堆积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不知不觉的依赖。那种半夜醒来伸手一摸,手边空空荡荡,猝然睁开眼睛,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在身边的体验,感觉不是很好。所以现在她卯了劲地绣这副像。等完工了,时间也就快三月底。然后到时候,她再寻件别的什么可以吸引她注意力好打发光阴的事。否则,叫她什么都不用干,就这样一天天空数着日子等战场上男人的归来,她觉得自己会受不了。
三月入了,天气渐暖,穆太后的六十甲子大寿也终于到来了。
这个大元朝最尊贵的女人的六十大寿,注定无法过得与她身份所匹配的那样辉煌而完美了。先是因了年初时突然爆发的那场北方战争。现在战事正吃紧,国库捉襟见肘。据说为了给前线凑军饷,皇帝连自己的夜宵都禁了。上行下效,现在朝廷的朝会,原本斗得你死我活的两派人,表面上至少再次齐齐收了爪牙,不约而同为君分忧表忠,每天讨论最多的,就是如何节流开源。甚至有人提议,六部及各司衙署的澡圊过道之处,原本放置澡豆供官员方便后净手所用,现在皇上既然连夜宵都不吃了,那做臣子的方便后也不该浪费澡豆洗手,换成灰土便是。此建议无人反对,一致通过。大家都这么体恤,所以轮到太后的大寿庆典,尽管皇帝下过令,命宗人府和内务府按照礼仪规制放手筹备,但太后自己却说,国事为重,一切以简为上——虽则这个“简”,实际铺排起来也要吃掉一座小银山,但比起原来的预算,确实是寒碜了许多。
除了这大寿的庆典规模缩小,另件预兆不详的事,便是太后在寿日前的一夜,不慎竟染了恙,次日早起咳嗽。太医张青奉召匆匆来看之后,松了口气,道是小恙,吃了药安养便可。太后虽觉精力不继,只当日便是她的六十寿了,万事俱备,皇帝百官以及京中命妇们全都等着替她大庆,自然是要撑起精神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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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日的早,穆太后先是在皇宫接受王公大臣与命妇的朝贺,然后大排銮驾,从皇宫的南门出,浩浩荡荡奔至皇家园林芳琼苑,在德寿殿听大戏,开大宴。从南门到芳琼苑的几十里大道旁,沿途与大寿相及的景观错落点缀,搭建了经坛、戏台、彩殿、牌楼,万民夹道,齐声拜寿,场面壮观而宏大。
善水与王妃霍熙玉齐至芳琼苑,当日的一番琐碎礼仪便略过不表,到了夜幕降临时分,这一天的庆典才真正开始进入□。大宴开席之前,太后坐于凤舆之上,皇后与李妃左右相随,被身后一大群按着地位品级随侍的贵妇们簇拥着,到了临湖的仙台之上,观看对岸烟花燃放。
这些烟花,自然是能工巧匠为了这盛典精心所制。司礼官一声令下,流火嗤嗤破空声中,映了一湖的潋滟水光,半个天幕开满火树银花,璀璨夺目,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真正是萱茂华堂、月殿霓裳,人间一个富贵不夜天。
烟花仍在绽放,太后渐渐失了兴致,摆驾要回德寿殿,那里还有一场大宴,等着将今日的寿典推至□。
起先过来的时候,叶王妃与长公主这些人在前,善水与霍熙玉一起,与另些年纪辈分小些的在后,大家散开了各自入座。现在远远看到太后凤舆起驾,自然也纷纷离座,依次相随了慢慢散去。
今天临出门前,王妃叮嘱过善水,叫她留意着些霍熙玉,不要放她独行,特意还让红英跟在边上一道看着。因前些时候管得一直颇紧,连霍熙玉入宫也限制了,怕她趁今日的空私自溜出芳琼苑。方才观看焰火之时,霍熙玉冲着善水丢下一句“我去找长福”,人便往边上一个亭子过去。善水看去时,见长福确实在那亭子里朝霍熙玉在招帕子,便由了她去,只是让红英跟着。此刻要回主殿了,身边的人渐渐散去,善水正要跟上,忽然见红英急匆匆找了过来,喘息着问道:“公主可回来了?”见她身畔无人,面上浮出了惭色,道,“我方才多看了几眼焰火,一转头,公主竟不见了。”
善水急忙赶上前头找到长福,她身边果然不见霍熙玉了,问了一声,长福说她方才称要方便,去了便未见回。
再无他想,霍熙玉必定是趁这当儿溜走了。
王妃在前,此刻人早不见踪影。问过附近值守着的太监,有个太监指着前头一座角楼的方向,道:“就片刻前,仿似看到公主往那里去了。”
这角楼过去,是芳琼苑的东南方向,有两个门外通。芳琼苑占地广阔,从这里到门禁,至少也要一刻钟,霍熙玉既是刚走不久,赶得快些,说不定还能追上。善水与红英简单议了下,分头往两门方向赶去。
善水被两个太监引着路,急急忙忙往南向而去,行到玉澜楼畔,鼻端忽然闻到一阵浓郁的花香,脚步一顿,人便缓了下来。
善水闻到的,正是她避之不及的瑞香之气。春夏是瑞香的花期,这种意寓富贵的祥花,芳琼苑里到处可见。
领路的太监也跟着停下,不解地望了过来。
善水停住脚步,“前头种了瑞香?”
太监道:“玉澜楼这一带,种得一片都是。”
善水踌躇了下,“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路?”
太监不解道:“这是近路。”用手指着边上另个方向,“那边藻云园,绕过去也行,只是路要远些。”
太监说话的当,一阵晚风拂过,阵阵浓郁的花香迎面扑打而来。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已经起了反应,善水只觉面上皮肤一阵瘙痒,慌忙对着俩太监道:“你们从这里赶紧往南门去,看见公主的话只管死死拦住,要是放了出去,王妃怪罪的话,当心皮痒。我从边上过!”
太监一惊,应了声是,转头跑着去了。
善水急忙拿出帕子捂住脸,朝着那俩太监所指的路而去,上了座孔桥,见下面有条甬道,两边花木扶疏,闻着似乎没有瑞香的气味,急急忙忙下桥,往前而去。
这辰点,天早黑透了。芳琼苑毕竟地方太大,不可能处处都有人值守,这藻云园离主殿远了,起先两边还有宫灯悬着,沿道再走片刻,便连灯也没了。善水对这里本就不熟,路又纵横分岔,走了片刻,连回去的老路也摸不着了,更别提往南门去。心里一阵发急,停下脚步,仔细辨听德寿殿方向传来的隐隐笙乐之声,正要循了声再找方向,无意回头,猛然看到身后十几步外的甬道之上,月光竟从树丛后拖出一道长长的人影,顿时毛骨悚然,喝了一声:“谁!”
“是我,你别怕!”
一个人立刻从树丛后出来,站到了月光之下。
善水看得清楚,居然霍世瑜。
“德寿殿的大宴已开,我刚从那里出来,路过孔桥时,正好见你下去,身边也没个人,这才跟了过来的。你要去哪?”
霍世瑜朝她缓缓走了过来,停在对面五六步外的地方。
善水定了下心神,含糊道:“没去哪……我还有事,失陪了。”说罢,急匆匆从他来时的方向低头过去。正擦肩时,忽然听他说:“许久没见了。你……一切可都好?”
善水停住脚步,抬头看他一眼,他正望向自己。月光照得他一张脸半明半暗,看不出什么情绪。
善水立刻道:“都挺好的。如今就只等着少衡回来。”
霍世瑜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扭了下,扯出一丝仿佛自嘲的笑,像在自言自语:“他在北方打仗,我却在这里朝寿……”
一阵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忽然从前方甬道的那头传了过来。霍世瑜立刻打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随之,一个女人的声音也随风飘了过来,带着压抑的强烈不满。即使没见到人,也能想象出说话人此刻的神态。
善水怔了。
这个声音,居然是叶王妃的!只不过,她第一次听到她用这样的声调说话而已。
善水还没回过神,又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男人的声音。他用一种柔缓的声调,说:“明华,你就不能和我好好说话吗?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而已。”
善水整个人如遭五雷轰顶,心骤然狂跳起来。
这个男人是谁?她的婆婆叶王妃,现在不是应该在德寿殿吗?怎么会跟一个男人出现在这么偏僻的一个地方?
脚步声继续往这方向过来,善水勉强压住跳得几欲蹦出喉咙的心脏,正要找个地方藏身,臂膀一紧,人已经被身侧的霍世瑜拉扯着,拖入了路边的一丛浓密矮栎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