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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号的北美寒潮从极北南下,吹过浩荡六千里的北美大平原,才来到墨西哥湾的海岸,化作微凉的秋风。随后,秋风啸动,洪波涌起。来自大陆的西北风吹向加勒比海的深处,又变成了温暖的春风。
春风缭绕在巴哈马群岛间,直到一处视野开阔的绿色小岛,吹向一片深水极宽的天然港湾。而在另一个时空,这座巴哈马中心的岛屿,这处天然的良港,会成为整片群岛中最永恒的地标,加勒比海盗的圣地“拿骚”!
“哗…哗!…”
卡斯蒂利亚王旗迎风猎猎。有些破旧的圣玛丽号帆船,就下锚停泊在小岛南侧的港湾中,卷着新旧不一的缝合船帆。而船身各处钉上的大小木板,有的还带着毛茬,明显是刚刚修补不久。而在帆船的瞭望台上,正站着一个眺望的水手,视线投往南方无际的海面,似乎始终在警戒担心着什么。
“Nova stella apparita, Ne le parti d'Oriente, Per mostrar tutta gente, Lo Salvator ch'è nato…明亮的星辰出现,在东方,告诉所有的人,新生的救世主来到!…”
春风继续吹拂,拂过泰诺茅屋的尖顶,栖息在新树立的木头十字上。而虔诚洪亮的拉丁语祈祷声,就从木头的十字下飘起,再飞入“强盗”军舰鸟盘旋的无垠碧空。
“Veni veni Emmanuel. Captivum solve Israel, Qui gemit in exilio, Privatus Dei Filio…哦来吧,来吧,与我们同在的上主!救赎你曾抓住的神佑,在流亡中哀悼,我们曾失去的神子!…”
木头的十字下,新晋司令、船长德拉科萨合住双手,仰头望向东方的天空。他是如此的投入与虔诚,甚至在刺目的阳光下,流下了哀伤的眼泪。
这一段圣诞节的祈祷经文,是如此的贴合船队现状!他相信是上主的神佑,让船队发现新航路,来到西潘古日本。可上主严厉的考验,又让船队在可怕的土人袭击中惨败,流亡到不知名的小岛。而神子象征的救赎与希望,是从东方而来,又向着东方而去,正如船队回归的渴望…
“Gaude!Gaude! Emanuel!Nascetur pro te, Israel!…”
船长德拉科萨放声呐喊,眼泪哗哗流淌。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代入到了神子救赎的苦难、上主艰难的考验中,直感动的泪流满面!
然而,在他身后,十几个水手敬畏低头,听着根本听不懂的拉丁文,却完全是一脸的茫然加懵逼。
这一刻,宛如实质的阶级差距,就随着飘扬的拉丁文,分割着前方仰望祈祷的船长,与后面低头沉默的水手们。因为,在这个中世纪的尾声,欧陆的天主世界,依然有着几乎牢不可破的上下壁垒!
天主世界的上端,是各国天生高贵的王室贵族,是教会神圣尊崇的主教神父。他们垄断着血脉和知识,世代罔替,与底层愚昧文盲的平民们,就像是两条上下平行、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实际上,对于极少数的上等人来说,绝大多数的底层平民,不过只是种地交税的泥腿子、逃入林中的泥巴种、侍奉老爷的下等人、庄园奴役的农奴,还有战场上送死的炮灰而已。
而欧陆平民们唯一跨越阶层的机会,便是从小聪明伶俐,或者相貌姣好,蒙受神父看重,能够成为教会的学徒,学习代表知识与权力的经文!
这些拉丁经文掌握在教会手中,代表着“神”的名义,可以解释裁决乡间事物,甚至可以直接审判,烧死“异端”的平民与“邪恶”的女巫。而经文既然代表了实在的权力,自然就不会轻易向平民传播。艰深的拉丁语,就是最好的门槛!
“Veni, veni Adona, Qui populo in Sina. Legem dedisti vertice, In maiestate glorie…”
船长德拉科萨声音渐低,念诵着上主的尾祷。出身底层的水手们,依然听不懂船长的祷告。但听不懂却并不妨碍,或者说更让众人敬畏的俯下身子,跪倒在船长的身后,用各种口音的西班牙语呼唤上主。
“上主!我们在天的父!求求您,庇佑我们回归吧!.”
在远离秩序的大海深处,水手的刀剑胜过贵族的出身,能够决定太多的生死,释放出众人内心的野兽与魔鬼!可当回归的日子越来越近,当卡斯蒂利亚的家乡,似乎就在并不遥远的未来…
欧陆上下的尊卑与秩序,便又一次随着船长带头的拉丁语祈祷,渐渐在水手们的内心中恢复。他们又一次回忆起,在乡间地头、在城镇港口,被贵族老爷与神父老爷们支配的有序生活。这种秩序是如此的天经地义、贵贱两分,从神子出生拯救世人时,就已经永远确立下来!
而他们若是不想成为无依无靠的海盗,或者永远留在“蛮荒的东方”,或者在死后坠入地狱受苦,就必须遵从尊贵的、会拉丁语的德拉科萨船长!…
“呀!白肤头人又带着部族,对着奇怪的十字木刻磕头,祭拜他们的祖神了!…”
更后方,几十个泰诺村民离着不远,好奇的看着这些喊叫许久、向木头跪伏的“白肤部族”。村民们都半赤着身子,手上没有任何武器。而那些淳朴的黄色脸庞上,尽数带着单纯灿烂的笑。
环顾周围,有些人戴着彩色的玻璃珠串,有的则戴着鲜艳的水手帽,还有几个带着木头削成的十字架。这些都是“友善”的白肤部族,慷慨送给他们的宝贵礼物,来换取部族日常的食物、棉线与烟叶。
“诶?整个白肤部族都在祭拜,村长屋里的另一个头人,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怎么不出来祭拜呢?”
“嗐!他之前病的那么厉害,浑身烧的发红,缺了的耳朵都流黄水了…要不是老村长用盐水仔细洗了伤口,敷上嚼碎的生烟叶,又贴上新鲜的海鱼皮,早就死的透透的了…这几天呀,他虽然能吵吵嚷嚷的,但还是不大能走动,像是没壳的海龟一样虚弱…不出来也很正常呀!.”
“哈!真笨,你们两个都是笨头鱼!这两个头人明显有些不对付,就像两只打架的海豹一样。眼下受伤的躲着没受伤的,自然是害怕被打呀!…”
“啥?!薯薯,就你聪明!可我记得一个月前,明明是这个白肤头人,带着受伤的那个下船的…他还看了好多次那个受伤的,说话都温和的很!反而是那个受伤的,只要有力气,就一直在骂骂咧咧…”
“呃?…好像确实是这样…真是奇怪的白肤头人们…”
闻言,聪明的泰诺村民薯薯挠了挠头,回忆起刚见到白肤部族的情形。
这群从未见过的白肤部族,是在一个月前,突然坐着白色的大船,出现在南方的海上的。大船绕着小岛转了一圈,岛上的几百村民也跟着站在海边,看了一天的新奇热闹。然后,大船上放下了艘小船,派了一个白肤部族的使者,不仅带来了很多好看的彩色珠子,还给了村长一顶好看的红色帽子!
虽然语言不通,但收到白肤部族的礼物,大伙儿都很高兴,就像遇到其他岛屿的兄弟部族一样高兴!老村长戴着新帽子,请白肤使者吃了顿木薯,又送给他一些烟叶。看天快黑了,村长还邀请船上的部族下来,到村庄里面休息。
白肤部族的使者很是友善,一直都在笑,还很奇怪的一直看大伙的额头。看了一圈后,使者好像终于松了口气,拒绝了村长的邀请,又划着小船回大船上了。大伙儿本以为白肤部族,不准备上岛停留了…却没想到第二天天明后,白肤头人竟然带着所有的部族,还有一个扛着的伤员,全部下船上了岸!
大伙儿这才发现,这些人的服饰很是奇怪,从来没见过的奇怪。有人在这么热的天,还穿着全身的皮子。还有人居然穿着硬邦邦的,龟甲一样坚固的壳。而他们手中的武器,也格外的锋利,能够非常快的砍断树木,轻松的杀死岸边的海豹…
“嘶!…锋利的嘞,比鲨鱼的牙齿还快!”
想到这,聪明的村民薯薯又打了个哆嗦。他清楚的记得,虽然现在这群白肤部族都笑嘻嘻的,但刚开始的时候,最先下船的几个人都非常的凶!他们挥舞着武器,神情凶狠的靠近着,大声威胁着喊着什么…那可真是吓人,让薯薯想起了就想要逃跑。
但很快,带头的白肤头人就严厉呵斥,制止了手下。他又满脸都是笑容的,从船上拿出更多的礼物,赠送给了村里的许多人。他还遵从了部族相见的惯例,和老村长一起吸了烟叶,并且连连称赞,又送给老村长一个同样硬如龟壳的黑色十字护符。随后,他还带着十几个部族,和大伙儿一起跳部族的舞蹈,又送了许多好看的礼物,和村里的女人过夜…
就这样,十几个白肤部族留在了村子里,每天不是打猎打鱼晾肉干,就是在大船上修修补补。老村长甚至一度以为,这十几个长毛很多的部族,是要正式加入岛上的村落,并准备让他们和村里女人成婚了…
“哎!但是白肤头人比划着说了,他们需要往东边的海上走,去很远很远的大岛,所以需要更多能储存的肉干。老村长也没说啥,只是把村里的肉干都给了他们。白肤头人很高兴,还反复比划,说一定会再次回来,带着更多的礼物回来!…”
聪明的薯薯抿着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些莫名的不安。他看着眼前祈祷跪拜的白肤部族,又看了看差不多修补完好的白色大船,喃喃的低声询问,向着大海询问。
“先祖啊!这些部族虽然是白色的皮肤,有着白色的大船…但他们,应该和曾经遇到过的其他海岛部族,是一样的吧?…”
“知晓一切的大海母神啊,请告诉聪明的薯薯…白肤的部族这么友善,大约、应该、肯定是远方的‘瓜伊唐’(Guaitiao),是‘部族的兄弟与朋友’吧?…”
聪明的薯薯怔怔出神,看着南方的大船,更看着无尽的大海。可是聪明的他并不知道,白肤的部族之所以此刻这么友善,不是因为他们的善良与文明,更不是因为泰诺部族的善良与淳朴…
这只是因为,白肤部族在一个月前的南方,遇到了“凶悍残忍”的“古巴土人”,损失了太多的人手,也有些吓破了胆!这只是因为,他们遇到了能威胁到他们的力量,忌惮之下,才会收起肆无忌惮的残忍,换上一副友善的面孔,来等待着下一次的再回!…
“主神见证!这一切,不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好人!只是因为,我们来过…”
海浪翻涌,涛声阵阵,像是大海母神的回答,回绕在安宁祥和的泰诺村庄中,却又无人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