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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最后一缕斜阳燃尽,暗红色的光芒缓缓沉没于天际。像是天地给人间熄了灯,只余宁谧。
简桐与母亲静静坐在黑暗里,谁也没急着去开灯。没有光的时候,只觉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近。
简桐想起小时候,那时候这条街经常停电,尤其是到了夏天用电高峰,城市里更是经常拉闸限电。纵然是不停电,万事节省的母亲有时候也不开灯。母女俩就这样静静坐在房间里,说说心里话。
后来简桐跟梅轩在一起,学会了吹巴乌。那些星光漫天的夏日夜晚,简桐就开了窗,坐在房间里给妈吹巴乌听。妈就笑,说想起了当年。《月光下的凤尾竹》、《山寨情歌》,还有她最喜欢的《芦笙恋歌》里头的经典名曲《婚誓》……这些曲目也都有巴乌的伴奏,极为好听。
简桐最喜欢听妈不经意跟着哼唱起来的《婚誓》:“阿哥阿妹的情意长,好像那流水日夜响;流水也会有时尽,阿哥永远在我身旁。”
这当然是最经典的情歌,这更是最热情与直白的诉说,尤其在过去那个相对保守压抑的年代里,能有这样的歌曲来直抒胸臆,真的是太难得。简桐甚至不由得去想象,当年的妈跟靳万海之间,是不是也有着这样以歌传情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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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他,实在是太有创意了……”简桐抱着手臂笑开,“头一次听说扮演白桦树,还要跟着伴奏音乐一起排练的!原来白桦树在风中的摇曳,也是很重要的哦!”
袁静兰也是笑开。此时房间中已经润满夜色,她纵然颊边有羞涩,却也不用再担心被女儿窥破,“可是我当时倒也觉得他的话有理。虽然到时候台上的中心将是那独舞的演员,更多人只是站在一旁不必动的白桦树,可是如果白桦树的动作不整齐划一的话,那么台上看着一定乱。我就认真地换了舞鞋,跟着他排练。”
简桐瞪大了眼睛隔着夜色望妈。
妈也真厉害,头次说了主动扮演白桦树,紧接下来又顺着真进行摇曳排练,估计公公当时快要被气吐血了吧……
简桐忍不住想起妈曾经的话:微笑是对敌人最好的反击。
敌人欺负你,如果你露出委屈的神色,对方自然觉得赢了;可是如果你能安之若素,甚至露出微笑来,那对方想要的成就感自然就彻底无踪。
简桐笑起来,妈当时看似服从,实则早已露出了反击的尖刺。可怜的靳万海,恐怕那完美表象之下的自尊心,已经被扎出了小洞洞。
心都会疼了,为了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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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文艺队排练厅真是气氛古怪。偌大的大厅里,只有中间儿一个少年一把手风琴,伴着一个少女穿着舞鞋,却毫无额外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左右摇曳。
靳万海拉着手风琴,开始还笑着,渐渐脸也绷起来。
他说是让她扮演白桦树随风摇曳,可是他心底的意思哪儿是那个!之前他已经带着笑谑说得很明白,说她在主动请缨跳独舞。其实他已经做好打算,接下来就顺着跟音乐老师说,“那么就让这位同学试试独舞吧。”一切会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谁知道她竟然自己站起来就说要扮演白桦树!
他一片苦心白费!
今儿找她来,当然不是看她当树桩子的,他想让她练习独舞,可是她就拧起来,真的就直挺挺站在原地随风摇曳,竟然还能眼神灼灼回望着他,满脸的执拗和傲然!
“嗡——”一个音符被狠狠地按下之后,发出长长的尾音,靳万海直接一把扔了手风琴,也顾不得那琴直接掉到地上发出巨大的震鸣声。本是白瓷样清贵安宁的少年腾腾走到袁静兰面前,长眉挑起,“你还真想当,嗯?!”
音乐停了,袁静兰竟然也尽职地停在那个节拍里,身子还处于向左45°角的姿态,右脚跟抬起。仿佛还带着舞蹈里的情绪,袁静兰连抬眸和回话都是缓慢而悠长的,“干一行爱一行,既然要当白桦树,我就要演出白桦树最美的姿态。”
靳万海急了,一把抓住袁静兰手臂,“你明知道我为什么要建议加那个独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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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海——”排练厅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于静怡惊慌地跑进来,直接跑到靳万海身边,扯掉靳万海的手臂,扶住袁静兰,“万海你别这样!静兰怎么了,你要对她发这么大脾气!”
原来是手风琴落地的巨大轰鸣声引起了于静怡的注意。她以为是袁静兰惹靳万海生气。于静怡认识的靳万海总是白衣温润,她从没见过靳万海身上这样凌厉的戾气。
“你来干什么?”靳万海毫不客气瞪于静怡,“我说过我排练的时候,不喜欢任何人打扰!”
于静怡也急了,“可是你根本不是在排练啊!有排练的时候要摔琴的么!”
于静怡自己也是弹钢琴的人,弹琴的人都对自己的琴极为爱惜。可是靳万海竟然就任凭自己的手风琴跌到地上,看都不看!这定然是发生了极大的矛盾才是。
“万海,你有什么不满对我说,别这样冲着静兰喊。”于静怡皱眉拉开袁静兰,“她性子安静,不习惯吵吵嚷嚷。”
袁静兰安静退到一边,换下舞鞋。遥遥望着光晕中央的那一对少年男女,只觉仿佛所发生的一切仿佛与自己无关。那两个人才是舞台中心,注定了光芒闪耀;而她只该坐在旁观席位上,注视他们的美丽。
袁静兰收拾好东西,回身冲于静怡告别,“你们先聊,我先放学回家了。”
于静怡急忙答应,“静兰你今天的事情别放在心上。”
靳万海转头瞪着袁静兰。
袁静兰也感受到了,不过压根儿就没回头。
他是靳欣的哥哥,靳欣处心积虑把她推进文艺队定然就是要让她出丑的,恰好她哥哥也在文艺队里,定然是这兄妹俩商量好的。
学校里都知道于静怡跟靳欣最为交好,却也知道靳欣跟她这个二哥是关系最好的。所以靳万海笃定了在文艺队里帮着妹妹欺负她,这也是顺理成章的。
她袁静兰是微末,她袁静兰是承了靳家的情才得以入读这所学校,可是不等于她袁静兰就得伸着脖子等着他们靳家兄妹来欺负!
她是静静开着花儿,轻易不言不语,可是不等于她就会乖乖当他们的玩具。
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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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静兰回到家里,爸已经先回来了,正烧开了热水,用毛巾浸了,在热敷颈子上的伤。
那个时代的人都是疯子,想方设法折腾人。那帮人将北方取暖做饭用的煤炉子上沉重阔大的铸铁炉盘卸下来,每天游街的时候强迫袁爸套在脖子上。每天大半天的游街下来,那铸铁的炉盘都深深嵌进袁爸后颈的皮肉里头去。久而久之,那里都成了一个凹槽。每天红肿疼痛,必须敷过了才能好些,否则爸会整夜疼得不敢落枕。
袁静兰接过爸手上的毛巾,站在爸身后替他热敷。不敢在爸眼前儿落泪,袁静兰只能站在爸背后偷偷抹眼泪。
“今儿在学校过得怎么样?跳舞了吧?”爸却只拣着能让她开心的事儿说,却一嘴都不提自己游街时候的痛楚。
袁静兰使劲抹掉眼泪,轻手轻脚地给爸热敷,“爸,咱们跟靳家究竟有什么交情?他们怎么会帮我进那学校?”
袁爸只是笑笑,“啊,也没什么深交。可能靳家当年喜欢喝咱们家的长相思,所以也常来买酒,就这么认识了。他们愿意帮你,只是因为静兰你资质好。”
袁静兰后来才知道,爸这样说并不是刻意瞒着她,而是那个时代不允许。袁家当时被打为黑五类,靳家则是军方的人,绝对不方便对外说两家交好,否则只会连累靳家。
同样,当年靳邦国帮袁静兰进那学校,其实也是担了风险的。那个年代黑白混沌,纵然靳邦国在军方已经是军级高官,可是那时万事都是政.治挂帅,稍有不小心,靳邦国都很可能自身难保。更何况靳家自身的背景也还在被调查中。
只是当时年纪小,袁静兰始终不明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心中对靳家,猜忌要更多一点。承情,更要受靳家子女的捉弄,这对于静兰来说,必然是沉重的心理包袱。仿佛靳邦国的施恩与靳欣的欺负之前,挂着必然的因果关系。
母亲的讲述,让简桐也是感同身受。自己刚刚知道兰泉也是靳家人的时候,心中也同样存了一层防备。总以为一家人都是一样人,有靳欣那样的姑姑,兰泉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最初,简桐也是千方百计想要推开兰泉。
当然某人黏度堪比超强强力胶,简桐非但没能推开,反倒越发缠上了身。
所以听着母亲的讲述,简桐只觉心疼,“妈,公公他当年放弃了么?”
袁静兰在黑暗里闭上眼睛。不由得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兰泉的那个晚上。那孩子就那么直接冲到她眼前来,本是莽撞冒失,可是却站在她面前那样斯文守礼地鞠躬,“伯母好。晚辈姓靳,双名兰泉。”
袁静兰当时心便颤抖起来,只觉时光仿佛倒转,曾经于某人眼底执着明亮的光芒,当时又在另一年轻眼底重见。可是纵然那光芒清透执着又能如何呢,终究敌不过岁月流转、家门高阔。
“唉……”袁静兰深深一叹,“他也本是心高气盛的人,怎么可能容得我那样回击他?”
其实此时想来未免后悔。如果当日自己不是立意与他对着干,是不是日后两人之间的纠葛便不会那般越缠越深?
“公公定然是反倒被越挫越勇了。”简桐也只能轻轻叹息。
有时候缘分来得看似眉目不清,甚至望望还披着仇怨的外衣,可是究其内心,终究是一种在乎、一份心上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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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浓,袁静兰戴了大大的口罩,手上挽了个土篮子出门,另只手上拎着铁丝缠成的小挠子。
护城河边上是国营大工厂的排渣地,她每个晚上都来捡煤渣。
入秋了,北方的夜晚已经冷了。北方人是离不开煤炭的。可是家里的酒楼早就给封了,爸又总是给抓去批斗,所以几乎没什么经济收入。哪儿来的钱买煤?每个晚上袁静兰就都要这样偷偷出门来护城河边捡煤渣。
那个年代国营大厂的资源都是免费划拨的,所以浪费也蛮严重。大锅炉里烧锅的煤炭,许多都是没烧完全的,也就是俗称的“煤糊”,捡回去还能继续燃烧。
城市里的平民许多都是靠捡煤渣让家里熬过冬季,不过人家一般都是家庭主妇带着小孩子来捡,她这样的大姑娘倒是独一份。
袁静兰也不好意思,所以每次都用大口罩蒙住脸。
月华如水,飘落河面。粼粼的,泛起纯白清波。袁静兰捡累了,直起身子来遥望水上清波。其实她挺喜欢来这儿,这里清净,捡满了煤渣又会觉得很有成就感,很开心,因为第二天家里的炉火又有了着落。
她来得晚,整个河沿儿上已经没了旁人。
袁静兰放下手里的铁丝挠子,闭上眼睛。有风从河沿儿上轻过,吹动树叶沙沙,袁静兰只觉仿佛又听见了《白桦林》的节奏。她缓缓微笑起来,随着脑海中想象的节奏曼妙起舞。
她是会跳舞,只不过从来没在人前显露。
其实人的舞蹈并非都是刻意学习而来,而是舞蹈本身就是人的天赋。纵然没有过专业的训练,她的舞姿依旧曼妙动人。
风吹来,白桦林里叶声哗哗。一条长路通向远方,而心上的人啊即将为了祖国而奔赴前线。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归来,纵然不舍却也知道为了祖国的安宁,所有有抱负的男子都应该毅然踏上征途。可是她的心里毕竟漾满了悲伤,无法想像,见不到他的日子,她将如何度过。
唯有最后为他跳一支舞,将所有的心声都寄托给这片白桦林,请于他经过的路边,替她将他守望……请保护他、陪伴他,就像她永在他身旁。
袁静兰的心神完全融入音乐与舞蹈的情境里,只觉心中腾涌着欢乐,却也无限地哀伤。她的动作柔曼而有力,眼泪却也不自觉滑落眼角。
世间最痛的不是阴阳永隔,而是——生别离。
静静水畔、宁谧夜色里,忽然响起静静的掌声。
袁静兰就是一愣。
水畔垂杨柳的后头转出英挺的少年,目光灼灼如天上恒星,“我就知道你会跳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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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静兰慌了,提起土篮子撒腿就跑。
河边是工厂排渣之地,废煤渣堆成高高的小山,袁静兰慌不择路地向下跑,被大焦煤块儿给绊倒,狼狈地跌倒在地,身子顺着煤渣坡面向下滑……
“你看你跑什么呀。再说你跑,就能跑的掉么?”
人家靳万海根本就没在后头追,只是好整以暇先到了坡底,蹲在那儿伸开手——袁静兰就自己滑到人家怀里去了。
袁静兰恨得连忙推开他,“你干什么?”
靳万海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虽然只是短暂一瞬,不过却也足够开心。白天的郁卒就也散了,也不顾煤渣堆脏,顺势就坐下来,就在袁静兰身边儿。
“其实我早知道你会跳舞。就是在这儿。有次我骑自行车从这河沿儿经过,时间也跟今天差不多,就正好看见你在这儿跳舞。”
靳万海眯起眼睛来,回想当日情形,“那天还微微有点雾,我远远看见河沿儿上有人在跳舞,那样好看,还以为是河里出了妖精……”
“你!”袁静兰恼了,伸脚踹靳万海。靳万海正坐在煤渣堆上,这一踹,人就顺着煤渣往下出溜。不过不狼狈,倒像是打话题。
那家伙身子向下出溜着,人却转头而笑,“你不知,最美的女子就是妖精么?她们最擅勾魂摄魄,我那晚就丢了魂。”
靳万海的身子终于随着滑坡出溜到了坡底,他的眸子却始终定定落在袁静兰身上,“喂,你可看见了我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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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静兰再躲闪,又如何听不懂这话里的含义?
少女惊恐大于惊喜,只起身想逃,“你,你跟我说什么封资修的鬼话!我,我要回去了!”可是起来的太慌了,脚下的煤渣堆又是一顿滑坡。无巧不巧地,身子已经在坡底的靳万海一伸手,就又将袁静兰抱了个满怀!
袁静兰如何不恼,扬手推开他,“你,你不要脸!”
靳万海摇头叹息,“魂都没了,还要脸干嘛?”
袁静兰又羞又怒,眼泪都被迫得落下来,“靳万海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妹妹欺负我还不够,你也想拿我当你们的玩具吗?”
“你们是根正苗红的大院子女,我是黑五类的狗崽子,可是这身份不是我袁静兰自己想要选择的!我生来就在这样的家庭背景里,我无法选择,但是不等于我就得给你们当玩具!”
袁静兰含泪怒目瞪着靳万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靳万海,别以为我会乖乖听你摆布!”
袁静兰的邻居,有一枝花之称的美丽女孩,一直被街上一个痞子追求而不答应。后来痞子的老爹当上了造反派头头,而那女孩的父亲曾经是开药材铺子的,所以那造反派就说她家是资本家……没办法,为了救家人,那女孩只能委身给那个痞子!
同样的事情,难道也要发生在她袁静兰身上么?她绝不,死也不!
“靳万海,全校同学都知道你将来是要跟于静怡结婚的。更何况于静怡也是我的朋友,她又是那样好的女孩子,所以请你惜福,不要再来招惹我!”
袁静兰只觉心中憋闷,仿佛千头万绪无法理清。她当然明白靳万海跟那个痞子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可是那种难过就是如同棉花团狠狠塞在胸腔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就连此时自己来捡煤渣的惨景竟然也让他看见!——她最后的一点自尊定然也已经被他踩在脚下!
她不喜欢这样,真的不喜欢……
袁静兰推开靳万海,哭着跑走。
连土篮子里的煤渣都忘了拿。
其实拿也没用,一篮子的煤渣在撕扯里早已经散落一地。靳万海皱眉,望了望脚下的土篮子,再扬眸去望月光下哭着跑远的背影,也只觉心如乱麻。
他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他对她的感觉全是错了,她根本就对他无意?
她是袁家的女孩儿,他很早就知道。父亲当年受袁家恩惠,这事情就算旁的兄弟姐妹不知道,他却是知道。大哥从小性情略显轻狂,所以父亲很早便已经培养他,于是将许多事情都说给他听。
于是他不可能不去注意这个袁家的女孩儿。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只是她不知道。
夜色深浓,袁静兰疲惫睡着。
简桐始终握着母亲的手,望着母亲于睡梦间依旧皱结的眉。
追忆旧事看似简单,仿佛只是静静讲述即可,并无大大波澜;可是简桐明白,其实让妈再回到旧日情境当中去,这本身就是巨大的心力耗损。
除非不曾深爱,否则岂能在回忆之时只有云淡风轻?
简桐安顿好了妈,出门给兰泉打电话。兰泉的嗓音在电话里有点疲惫,“爷爷和李奶奶还都好,只是蔺老爷子睡得沉了些。医生叫我们警醒些,经常呼唤一下老爷子,担心老爷子会就此昏迷。”
简桐的眼泪流下来,打了车去了医院。
胡茬子爬了蔺鸿涛满脸,他望着简桐,目光轻柔,“不是不叫你来的?”
简桐含泪摇头,“蔺大哥,你的爷爷也是我的爷爷。”
最苦最危险的时候,蔺大哥始终在她身畔。如今蔺爷爷有危险,定然蔺大哥最孤单最无助的时刻,所以就算她是个孕妇,又岂可不出现在蔺大哥身畔?
蔺鸿涛明白,深深凝望简桐,“好。”
一声“好”,已是万语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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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泉凑过来低声问,“妈没事儿吧?”
简桐摇头,“妈很敏.感,却也很坚强。知道我打电话问舅舅的事儿定然是有事儿,可是并没有太激动。此时已经是睡了,我这才出来。梁叔看着妈呢,放心。”
兰泉点头。
简桐去看望了靳邦国和李淑兰,两位老人家都各自安好;简桐这才轻轻走进蔺水净的房间去。一灯如豆,暗色的灯光照着睡梦里的老人家。老人在梦中皱眉,仿佛被缠绕在什么沉重的梦境里。
水净——鸿涛,简桐如何能不明白老人一生的心愿?他自己此生已经宛如一潭死水,却希望孙子能激流勇进。虽然蔺大哥不是老爷子的亲孙子,可是老爷子其实对蔺大哥的感情,只比普通祖孙更深。
水净——老爷子给自己取的这个化名,净是因为本姓的“敬”么?
“靳水净,吃药。”有小护士莽莽撞撞直接推门进来,借着幽暗灯光随意唤了声名字。简桐听了就一皱眉,“护士你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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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本不必这样较真儿,可是普通的病人倒也罢了,对于老人家而言,名讳是应该被尊重。
小护士也红了红脸,“啊,真对不起。隔壁老人家姓靳,这位老人家姓蔺,名字里又有个净字,这两个字听起来都跟‘靳’好像,所以我经常给弄串了。”
小护士红着脸颊态度很好,简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蔺水净闻声也缓缓醒来,像是大梦一场。
蔺鸿涛等人进来帮着小护士给蔺水净吃药,简桐走出病房却变了脸色。
兰泉敏.感跟出来,“怎么了?”
简桐面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兰泉你是否记得,李奶奶和蔺大哥在温泉山庄讲述往事的时候,都曾经提到过一件事:蔺爷爷当年是孤儿,投奔到李奶奶身边的时候,据说自己都记不清自己的姓名……”
兰泉点头,“是有此事。李奶奶事后与我说,蔺爷爷‘敬重’这个名字还是李奶奶给取的。李奶奶还说,没想到给蔺爷爷取名敬重,蔺爷爷却也当真一生以敬重回报。”
简桐疲惫地垂下头去,心中只觉一团乱麻,“老公啊我在想一个问题,有没有可能蔺爷爷的本姓未必是敬,而是——靳啊?”
“当年蔺爷爷与家人分开的早,他也许当时年纪小都记不清自己的本姓……”
兰泉也是面色一变,“你担心蔺爷爷其实是靳家人?”
兰泉想了想,摇头,“其实爷爷也不姓靳,都是后来为了逃命才改的姓氏。”
简桐轻轻点头,“我也知道这一节。只是,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始终还是觉得蔺老爷子和蔺大哥的面貌与靳家人相像。蔺大哥纵然是开过眼睑的,但是他面容本来就像。可是偏又说他不是蔺爷爷的亲孙子……”
兰泉轻轻握住简桐的手,“你别迷惘。告诉我你的推断。这中间所需要的证据,我去给你找。”
简桐静静点头,“我担心蔺老爷子也是靳家人,可能是爷爷的族人。也许是逃出来后,他老人家的长辈听说爷爷还在人间,并且改姓靳,于是他们自己就也跟着改姓靳。”
“第二个推断是:我始终还是觉得蔺大哥应是蔺爷爷的亲孙子……”
简桐为难地摇头,“可是我又希望不是这样——否则,当年蔺大哥的父母岂不有可能又是有血缘关系?那么蔺大哥的身世岂不更要悲伤……”(这块大家表纠结,不影响主线,可能在给鸿涛的番外里揭开,其中可能会安排某个小人儿的贡献。)
“好,这件事交给我来查。”兰泉握紧简桐的手,“你现在的任务是收心,好好照顾咱们的宝宝!”
简桐乖乖点头,宁静一笑,“其实人家专家说了,怀孕期间准妈妈越是善于思考,孩子就也会跟着更聪明!”
兰泉立时做惊吓状,“他带着咱们俩的遗传,已经注定是个小鬼精灵了;你这当妈的还要勤于思考,那将来这小东西谁还能治得了他呀!”
简桐倒是恬淡笑开,“这世上啊本来就是一物降一物,将来自然有人治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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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靳万海安顿好了吴冠榕,这才走出正院堂屋。
老爷子跟着小桐他们去了梅山温泉山庄,结果后来紧接着就传出来说进了医院。虽然兰泉打电话来说没事,吴冠榕又如何能真的放心下来?
可是吴冠榕自己的身子也不好,靳万海只能拦着没让吴冠榕亲自去医院。老爷子也打了电话来,告诉他们别兴师动众。吴冠榕这才作罢。
可是终究老夫老妻彼此连心,吴冠榕坐在房间里迟迟不肯睡。靳万海陪着母亲聊天,聊了很久,老太太这才睡着。
靳万海从堂屋里走入夜色。门外突然用来的清凉空气让靳万海忍不住又咳嗽起来。他站在正院里咳嗽着,目光不经意回转,望向抄手游廊。
那里月色清宁,廊檐静寂。靳万海咳嗽里忽然眼前出现雾气,仿佛看见静兰站在那里。手扶着肚子,朝着他静静微笑。
“静兰。”靳万海一怔,也忘了咳嗽,傻傻站在月光下凝望静兰倩影,“你,你来啦?”
袁静兰站在那里笑,“万海你不再走了么?你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何事都不会离开我身边。当年的誓言还在耳畔,你竟然忘了么?”
靳万海急着想要解释,怎奈胸中一阵翻涌,咳嗽得更加急起来。喉头一甜,靳万海张开口——
“万海!”于静怡从院门奔进来,一把扶住靳万海。以帕子接了万海的唇,随即落下泪来,“万海!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呢,啊?我们回去歇着吧。”
于静怡说着话,靳万海还回头望着廊檐下。可是袁静兰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恍如一汪水,在月色之下缓缓漾开,再也不见水面月影。
他与她的相遇,永远都只能是一场水月镜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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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海!”
凤鸣街上,夜色漫长。袁静兰做了个梦,猛地从梦里睁开眼睛。心跳剧烈,眼前却只是暗黑夜色。
“静兰,我进来了。”门外梁俊生敲门。
袁静兰深深吸了两口气,这才说,“老梁我没事。”
梁俊生却坚持,“我进去看看才放心。你整理一下,整理好了告诉我。”
这么多年来虽然与梁俊生同处一个屋檐下,可是梁俊生却始终守礼相待。袁静兰平静了下,披好衣裳,“老梁,请进。我想喝杯白糖水,麻烦你帮我烧壶水。”
绵白糖融化在开水里,放到如今是没有年轻人稀罕喝的糖水,可是在过去的那个年代却曾经是最好的饮料。袁静兰双手握着被子,感受温暖沁入掌心,水里的甜也沿着食管一路滑下。身子暖了,心也甜了。
“梦到靳万海?”梁叔轻声问。
袁静兰终于坦然点了点头,“我心中终究还是记挂着他。爱过恨过,还是牵挂。”
“不如……”梁俊生叹了口气,“见见他?我来安排。”
袁静兰笑起来,“老梁你说傻话。何必刻意安排见面?我们已经是姻亲,将来桐桐的孩子出生了,他是爷爷,我是姥姥,总会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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